一个偶然的机会,经过毘卢寺巷子。象被人催眠,脑子里打开了过去记忆之门,为了避免人生再有历史悲剧,也为了祭奠母亲的亡魂,我如实记下这令我悲伤含泪的记忆。现在,毘卢寺巷子由于旧城改造已不复存在,也为了留下我灵魂深处难忘的毘卢寺巷子——
大慨是1958年,我们家由三居委会搬到了川剧院对门——二居委会姑婆家居住。那里紧挨着两条巷子。一条川剧院巷子,是下河的通道。我与哥哥常下河挑水、清洗衣服;一条毘卢寺巷子,里面有一个大院子,院里有院,天井套天井,错综复杂,这可是我们一班小朋友们难得的“跑猫”、“藏猫”的好去处。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很不醒事,常常在外面调皮、惹事生非,所以,经常被老师留校、请家长,如不是在学校惹的事,就常被其他大人扭送到家里来。那时,父亲被下放到乡里,难得在家,母亲一遇到这种情况,常常边打我边哭,姑婆也经常帮着母亲打我叨我。我为此还恨姑婆,恨她不但不劝母亲少打我点,反而雪上加霜跟着起哄。我那时根本不明白“打是亲,骂是爱”的道理,更不知道我这样调皮惹事给母亲精神上多大的压力和姑婆打我叨我那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
一次,在毘卢寺巷子里跑猫,我逮着了一个当时是红五类〔其实当时我也还不懂这红五类、黑五类的词语〕子女的一位小哥们,他耍赖,我不依,就扭着他不放,他不但打了我,还说:“你妈妈是扫这巷子的,不给你俩耍了。”他这样说我怎能依?我也就找那小哥们还价钱。可那小哥们却振振有词地说:“你不信,明天你起早点,就看得到了……”
平时不想事很好睡觉的我,这晚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我正昏昏欲睡,母亲却起床了,也真的拿起叉头扫、撮基等出去了。我虽然恋铺,但还是强打精神起了床,悄悄地跟了出去。
天还是麻糊糊的黑,我老远就听到了一下下“唰,唰……”的声音在这凌晨寂静的街道上廻响。我的心象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这时,我真恨我自己:我怎么早不知道?我怎么总是调皮惹事?!一下子我明白了母亲打我时的痛哭和姑婆帮着打我叨我时的神情的含意。我冲过去,抢过母亲手里的叉头扫,狠狠地扫巷子。母亲看着我那矮小的身材,吃力的样子,又抢了过去。我又拿起了地扫把……
原来,那时把打扫这巷子作为对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劳动改造。可我母亲好久变成了五类分子了呢?
——我听父亲讲过,外公是教书先生。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半个月就随父亲一同到威远去了。父亲那时在威远崇福煤矿当会计。哥哥和我都是解放前在威远出生的。父亲后来先后在自贡、重庆等地当私商号的会计。要不是临解放重庆的“9·2”火灾,母亲还不会带哥哥和我回到长宁。父亲在火灾中为抢出帐簿还差点儿使哥哥被烧死。父亲带着帐簿回自贡给老板交帐后才回到安宁桥,长宁都解放了。母亲比父亲仅早回长宁一个月还不到。父亲随即参加了粮食局工作,以后在财政科工作。我上学报名一直都报的是“职员”呀!——
我问父母亲,这到底为什么?父母亲说我们还小,不愿告诉我,只是教我们要好好学习,诚实做人,不要惹事生非。可能是“知耻而后勇”的缘故吧,自此以后,我就比较醒事了。我的学习在班上也名列前矛了。
1959年,我考初中了。就在要张榜公布的前一天凌晨,我被父母俩的哭声惊醒。我听到“……看来没有希望了,大孃〔就是姑婆〕帮也不得行……都是我害的你……”这是父亲在哭诉;“害到我已经无所谓了……你上辈子不知作了什么孽哟,现在还要牵连到儿女们……”母亲的哭诉真让人撕心裂肺!原来,自认为升学考试考得好的我,因家庭成分问题未被长中录取,而被分到民中去读。这消息父亲先听到。由于民中是新办不久的,条件差,收费又高,而长中是老牌子中学,师资、各项条件均好,特别是长中收费低,而且每月口粮三十二斤,不象民中每月与居民一样只有二十四斤。为着子女前途,也因为家庭经济拮据,就托人做工作,说明孩子的家庭出生应该是职员,希望能分到长中去。却无济于事。
就在那晚,我也才知道,也是我惹的事才导致了母亲被硬整成地主分子,父亲也被下放劳动。
听父母亲的哭诉,我记起了,确实是我与当时是邻居的一个公安局干部的儿子打架惹的事。那一架我叫哥哥帮忙,架倒打赢了,却造成两家大人狠狠吵了一架,继而两家不和。却不知这干部公报私仇,硬整了我妈一个漏网地主,而且戴上了帽子。也就是因为这冤枉,希望能远离仇家,早点摘除地主分子帽子,我们家才从三居委会搬到姑婆家来住。也就是这样,母亲才弄去打扫毘卢寺巷子……
现在已经没有了毘卢寺巷子,即使有,现在也不会再有五类分子来打扫了。长宁县城已通过创建市级、省级卫生县城和文明县城,正在创建国家级卫生县城,在人民群众中形成了人人爱清洁,个个讲卫生的好习惯,打扫卫生再也不是用来惩罚人的下贱活了。历史早已翻过了惨痛的一页。时代的进步,也使我敢于提起笔来记述这段令人撕心裂肺的往事以告慰母亲的亡灵。
母亲啊,您可知道儿子的心?!
-全文完-
▷ 进入渔歌唱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