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为其难　

作者：秋雨鲁北　

刘桂兰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饭馆里刷盘子。这家老板的样子很和蔼也很热情，讲好了后，笑着问她：“叫你大姐，还是称呼你嫂子？”刘桂兰也非常爽快：“叫大姐吧！”还是叫大姐显得近呼。她想。只刷盘子的话很轻松，但刘桂兰是个闲不住的很勤劳的人，有时还想表现表现。上班第三天机会来了。一桌客人要油饼吃，老板本想去买，刘桂兰说：“我会擀千层饼，不用花钱去买了。”老板很喜欢。不一会，油饼上去，客人叫好，老板呢自然更是欢喜非常。以后刘桂兰刷盘子之外，又负责擀油饼。老板一家五口和厨师服务人员本是买馒头吃，老板娘老抱怨买的馒头没嚼头又熏硫黄，据说长期吃下去会致癌。刘桂兰便自告奋勇蒸馒头。她蒸得馒头确实口感好气味正挺筋道，受到大家一致赞扬。于是刘桂兰刷盘子擀油饼之外，又加上蒸馒头。再好吃的馒头，但终究是馒头，不出三天就吃俗了，于是老板娘又提议包水饺吃。十啦口人吃水饺，太费事，不能天天吃。最终老板敲定：一个礼拜吃两次。慢慢地烧开水拖地板就都很自然地成了刘桂兰的工作。刘桂兰大手大脚风风火火，一股翻身奴奴做主人的劲头。但是饭店干的是勤行买卖，有干不完的活。再说刘桂兰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年岁不饶人。上的客人一多，她逐渐地开始感到支应不过来，继而身心劳累疲惫不堪，慢慢地失去了初来时的干劲和热情。同时身子累了，心情就急躁；心情一急躁，那么人际关系就会紧张；

人际关系一紧张，烦恼也就随之而来了。

首先是因为开水与小姐发生口角。说来也怪不得小姐，大冬天的，小姐洗涮妆扮自然离不开开水，可刘桂兰刚刚烧满暖瓶，转眼间就被小姐一瓶一瓶地提走了，客人来了没水冲茶，你说刘桂兰能不急吗？其次是因为用火与厨师发生争执，本来刘桂兰只是把油饼擀出来，让厨师来烙就行了，可刘桂兰习惯了自己动手。这天客人多来了几桌，厨师又是炒又是煎，两把钢勺都兹兹地响着，怎么能把灶口让给刘桂兰呢？可是有一桌回头客，客人已经喝完酒了，点名非得要千层饼吃不可，你让刘桂兰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与小姐厨师发生矛盾后，老板那一边倒的态度，更让咱受不了。你不但不体谅人家的难处，给以安慰，反而在人脸前凶凶地对人家吹胡子瞪眼的。刘桂兰一时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刘桂兰自打工以来第一个不眠之夜。一时间她饱尝了小姐的刻薄，厨师的粗鲁，和老板的鄙夷。天地良心，最不能平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最可恨的，是缺肝少肺没有人中心眼儿的老板。小姐厨师是你高薪聘请的，惹不起。可我本来只是刷盘子的，而现在我干了多少活呀，你没加工钱不说，还这样对人家。早知道你这德性，你加多少工钱我也不给你擀饼蒸馒头烧开水拖地板了。讲好刷盘子就只刷盘子，其它的看都不看管都不管，倒了油瓶都不待扶的！刘桂兰越想越生气，晚饭没吃，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起来脑袋哄哄的眼皮肿肿的。她谎说感冒了，让丈夫给老板打电话请了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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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兰毕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她的心里仍然挂念着小饭馆。在那里尽管忙点累点，可是感到心里很充实。累点就累点吧，谁让咱没文化没技术来。她想起找工作的艰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想只要老板打电话来，咱就一切都忍了。其实家里的家务活堆满如山，床铺乱得象狗窝，桌几面上布满了饭渍和尘土，地面上积尘厚得能印出脚印来，脏衣服扔满了大盆，再不洗连可换的也没有了。今天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难得的假期来干点家务，把家里拾掇得透明透亮的。甚至说她不该出去打工，丈夫干建筑一天到晚不着家，家里离了女人怎么行呢？但是无论你怎么说，刘桂兰是一个不愿在家吃闲饭的人，她认为只在家里干家务的女人是最没出息的。尽管她没有实现个人人生价值的宏愿，但是她相信凭一双勤劳的手到哪里也能获得生存。唉！像她这样的女人，其实根子里她实在是耐不住守家的那份寂寞。因此现在的刘桂兰哪有心情干家务，她一心只盼着老板的电话来。现在她最关心的是她毫不容易找来的这份工作是否还能干下去，至于家务活下班之后再干不迟。于是她竟然两眼盯住电话树起耳朵盼望着电话铃会奇迹般地响起来……

刘桂兰没有盼来电话铃声，却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嘹亮的摩托车的喇叭声。接着是一阵狗叫声。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吆喝着狗一边前去开门。令她吃惊的是来人竟是老板，刘桂兰一时手足无措口舌结巴：“有事你打电话就行了，你怪忙的还亲自来……”老板不等她说完，就接话道：“听说你病了，当兄弟的前来看看。”说着就从摩托后备箱里提出一箱牛奶来。刘桂兰受宠若惊，心里充满了对自己鼠肚鸡肠的愧疚、懊悔和对老板宽大为怀体贴入微的感激。哪里还有条理清晰的言辞，只说了句：“我没有病……”老板走进屋随手放下牛奶说：“刘大姐，你先歇着，病好了再说……”刘桂兰急忙抓起一块抹布麻溜地擦了擦椅子，让老板坐下。老板吸了吸鼻子，环顾了一下室内，说：“不坐了，我还有事。”“要不，我随你一起去上班吧！”刘桂兰近乎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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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里等待刘桂兰的是一堆未洗的盘子。洗这堆盘子的感觉很新鲜，她仿佛是新谋求到了工作。一夜未眠的困乏如同盘子上的污垢随水冲走了。饭馆里离不开我，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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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兰刷完盘子，仍然要擀饼、蒸馒头、包饺子、烧水、拖地。人哪，就是一股精气神儿。屏住一口气撑着，活再多，也累不垮。刘桂兰二进宫后，更加勤勉了。尽管由于兄弟姊妹多，她没上过学，但是她很机灵。可以说算得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里净是活，再加上她雷闪火电的脾气，把一个饭馆架起来都激活了。尽管一天下来，挨到家就一头栽在床上不想动弹，但是她一赶到饭馆就像注入了强心剂似的，生龙活虎。有时，她也想表现到一定时候，趁老板高兴的当口提一提长工钱的事儿。尽管她拼命找工作，并非为了挣钱生存或养家糊口，但是她晓得薪金的多少也标志着一名员工的地位和身份。其实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即使她不开口，老板也打算给她发点奖金鼓励鼓励。

还是小姐们首先发难。小姐们几次反映暖瓶的端把上粘满了面粉。涂了指甲的小姐的手指上粘上面粉，就得用水冲洗，洗了又不敢用毛巾擦拭，扎煞着俩手像只呆燕子，她们能不计较吗？可是刘桂兰正和着面的当口，水壶呼呼地开了，壶盖上的哨子嘟嘟地山响，她能不赶紧去提壶灌水吗？老板见刘桂兰委屈得要阴天下雨的样子，便堆了一脸的笑容，轻声地说：“我那姐姐人家，你总得把手上的面弄了去呀。”于是，刘桂兰再遇到这种紧急情况时，就简明扼要地用毛巾擦擦手，再去灌壶。

又到了包水饺的时候了，老板娘、厨师等一干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包饺子。刘桂兰擀水饺皮那叫一绝，一个字就是快。她一人擀皮能供仨人包。尽管那剂子作得大小不均，皮子轧得厚薄不匀，但是自家人吃将就一下也就算了。正当她低头专心擀皮的兴头上，那没脑子的水壶又开了，嘟嘟地山响。刘桂兰顺手拾起块抹布擦擦手，就去提壶去了。她没有发现老板娘盯着这块脏呼呼的抹布瞪圆了双眼。她风风火火地忙完有关水壶的一干事，又习惯性地抓起抹布大动作地擦了擦手，就想去摸轴子。忽听得老板娘吼道：“慢着！”刘桂兰的手炮烙了似的缩了回来，惊异地望着富态威仪的老板娘。“把手洗洗去！”老板娘又道。刘桂兰突遭打击，兴味索然。其实她也晓得食品卫生，只是素质低了点。只晓得擦擦手就讲卫生了，没有意识到擦手所用抹布是脏的。总之，刘桂兰是肚子鼓鼓的，没了胃口。喷香的牛肉大葱馅儿的水饺，没吃几个就撂下了筷子。老板见状，忙亲切地劝她多吃点儿。刘桂兰阴着脸离开了座位。老板眼珠一转冲着她大声对自己的老婆说：“把吃不了的水饺装到一个干净兜里，让刘姐拿着。”老板娘涎着脸不由分说地，把打了包的水饺放进刘桂兰的自行车篮筐里。刘桂兰拿回家很人物地让爷们孩子吃了才算消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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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里人们议论刘桂兰一根肠子一根筋，给谁也没俩地。她在饭馆工作，真有点儿宵衣旰食殚精竭虑的劲头，尽管她尽心尽力拼死拼活，但是由于她勉为其难也只有自讨苦吃。她最初来饭馆时的工作是刷盘子，而最终丢失工作也是因为刷盘子。刷盘子本来是她驾轻就熟的工作，但是没料到下水道堵塞了。她剔出地漏，用铁筷子捅了又捅，拧开水龙头到最大冲了又冲。非但未疏通下水道，却扑棱了一地污水。虽然她用拖把擦过，但地板仍然湿滑。这不厨师过来走得急了点儿，摔了个仰八叉。厨师苯熊样从地板上爬起来，不免冲她撒急。老板也闻讯赶来，刘桂兰冲着老板恼怒地表白道：“不怨俺！俺都是把盘子里的剩菜倒进泔水桶里后再洗的。反正下水道不是俺堵的！”刘桂兰见老板不吭声，就又强调：“反正不是俺堵的！”说着她更恰起腰来，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其实老板知道，刷盘子洗下来的油腻冷凝后附着在下水道管壁上，天长日久就很自然地堵塞管道。处理起来也不难，只消一个电话找来专业修理工不过半小时就修好。老板干饭馆十年光景，哪年不疏通一次。老板本来也不想埋怨刘桂兰，但是你看她那推委搪塞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得不让人生气。于是老板把脸一沉：“别狡辩了！一边去吧。”刘桂兰心里慌了，本来她是想洗请自己，保住工作，没想到反而惹老板生气了。老板一生气，她就更慌了。本来她想乞求老板开恩，继续收留她再在这里干下去，而嘴上却说：“俺不干了！不让俺干，俺不干了！”说着，不知是懊悔还是悲愤泪流如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