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白玉莲花带露开 九寒野

发表于-2005年11月24日 下午5:50评论-0条

第二天,筱云约梦平一起吃饭,梦平刚好也想找筱云,两个人就又到了她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仙鹤来酒家”。这家酒店,不算什么星级宾馆,但却客人云集,原因就在于它的环境特好。大厅就像是一块开阔地,没有什么雅间,但处处有绿意割断,也就处处是雅间。每一棵树上,都有攀爬而上的青藤,青藤上面是攀援的各色小花。每一棵树下——或是橡树或是石榴或是怪柏,还有许多是叫不出名字的,都摆放一张小桌子,人融入绿意,花香与人相伴,真是雅致之所,好像这儿不用来吃饭的,而是用来观赏的,或是你随意来听听柔美的曲子。听说,这家店的花工是专门从农学院请来的大学生,月薪近万元呢。

筱云一次又一次地给梦平挟菜。梦平笑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梦平说着,脑子里闪过李总的身影,这两天李总也总是请梦平吃饭,虽什么也没说,但频频给梦平挟菜的动作,和筱云这一动作真是惊人的相似。筱云拿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盘子,眼睛直直地盯着筷子,好像没有听到梦平在说什么。

“怎么了,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

筱云的筷子停了几次,又继续敲着,一脸的凝重。

“我的大公主,还没见过你这么认真地去想事情呢?”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好,那说吧,别在那敲呀敲的,一会盘子给你敲碎了。”

筱云把此次去福建的所见所闻所感一骨脑地都倒给梦平,听得梦平目瞪口呆,瞪着眼,张着嘴,看着筱云。“你这次犯的病严重不严重?”

梦平第一句问的却是筱云的病情,可见姐妹情深。当初海江私下和梦平谈筱云的病说得很明白,“筱云的病越犯会越严重,犯的次数多了,神仙难救”。他还专门把这一种病做为研究课题,私下里正查找从内部根治的良药。本来,这一年里,在海江的呵护下,筱云无忧无虑的快活着,可谁知,海江这一走就是多年,谁料…………唉!梦平重重地叹着气。

筱云看梦平愁苦的脸,不解地说:“只犯一次,怎么了?听阿威说,我是慢慢地缓过来的。”“那就好,那就好…”梦平清楚地记得海江当初的话,一旦昏迷必须马上急救,如果来不及的话,就地做人工呼息,梦平猛地回过神来,“你说的那个什么阿威要干什么?”筱云一听,刚才的话是白说了。就又简单地把阿威要来的话说了一遍。梦平“嗯”了一下,又不说了,良久,盯着筱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你们关系到底怎么样?”筱云跳起来“说什么呀,他还是个孩子,那是个坚强的孩子,一个人在茫茫的大海里漂泊,如果他身边有一根稻草,就绝不会上我的孤舟。”

“我也不能干涉,你自己处理好就行了。我可以给你联系住处。”“这个我已联系了,说过几天后给我答复,估计没问题。如果不行,就找你了。”梦平心里有点烦,脑子里响着李总的话,“梦主任,哪天把筱记者找来吃口便饭……”梦平知道李总的意思,但她知道筱云的心思,她不会把那么大的一个李总多看一眼,这个不用问就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不过,得尽快把她们撮合在一起,不然……

人总是奇怪,李总自从那天离开饭店之后,筱云的影子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闪着,在他的心里绕着,有时甚至茶饭不思。想当初电话里争吵时,他还真是气的想会会这一小小的记者,想给她搞点麻烦,其实,李只要抬一下手,整梦平就如拈蚂蚊一般。梦平那天的有意安排,李总也不知情,但无意之中,李总却看到那个让自己难堪的小记者。筱云的冷淡、高傲不是做作,那是骨子里的东西,但那冷里透着一团火,一团一触即燃的火,这当然是逃不过李总这成熟的男子的眼睛。李总一心忙于事业,生活中、事业上,见过的女子千千万万,他看厌了那些妖艳的女性,看厌了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每一双柔情的眼睛都是盯着他的鼓鼓的口袋,所以,他虽在花街柳巷里缠绵,但都是逢场作戏,从没有动过一丝真情。而那个跟自己吵嘴的筱云,却连半个眼皮都没向自己身上撩过,他一向是在花团紧簇里生活的,这可一下子失了自尊,不过,他捧着头,在夜色里对着半月低沉的时候,他就如一个迷失的羔羊,他知道前边那一片嫩草是属于他的,是为他独辟的。他就像在大海里的小船,上下颠簸着。他几次找梦平两口子吃饭,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两人虽心知,但又不好明挑,梦平两口子都知道筱云的个性,谁也不敢提这件事。

筱云给阿威打到卡里一千元钱,并叮嘱他说“这边刚下过雪,天气冷,多穿些衣服,注意旅途安全。”阿威临上车前给筱云挂了电话,从那一刻起,筱云就如坐在颠簸的列车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她太担心阿威那孩子的一切,也没有电话,只能慢慢焦急地等待,预计行程要四天,中途还在要北京转车。

这几日,筱云可以说是如坐针毡,不管做什么,脑子都是阿威的影子,一想到一个孩子独自坐几天的车,筱云头就痛,筱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除了阿威的脚大小尺寸不能把握外,能买的都买了,一切都是新的。就这样,筱云转了两天,下班时间到了,她也没心思走,索性把她下一期的稿子提前准备好,还没等打开文件夹,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临近某市的地区号,“我没有熟人在x市呀。”筱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还没有等她问对方是谁,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是阿威呀,我到了x市,下一步怎么走呀?”“什么?”这次轮到筱云吃惊了,“怎么这么快呀,你坐飞机来的吗?”“坐的是特快。火车提速了。快说怎么走?”筱云说云接他,阿威不用,说那样太费时间了。如果早知道他到x市,筱云会提前去接,可现在,只有等了。

筱云忙给梦平打电话,梦平一听也吃惊不小,笑着说:“这小子心急如焚,不会是长翅膀飞来的吧!”筱云焦急地说:“住处还没联系好呢?”“那就先在你那住两天吧,你那刚好有两个房间,又不费事。还能诉离别之苦……”筱云打断她的话:“瞎说什么呀,你!……但也只能这样了。”

半个小时之后,梦平开车带筱云来到车站,估计车快到了。梦平就说,“一会儿,你先不要说话,让我来认一下你的那个阿威。”一会儿,站内涌出一大群人,筱云逐一扫过,也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想“不会是坐错了车吧。”又过了半个小时,又涌出一大批人,还是没有。筱云在车前车后转来转去,梦平倒是安静地坐在车里,说:“别转了,我都给你转晕了,据你所说,那个阿威一定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丢不了,你静一静吧。别在我眼前晃呀晃的。”一会,筱云电话响了,原来阿威在对面汽车站门口。梦平把车开过去,扫过候车室外面每一个男人的脸,怎么也找不出哪一个是阿威,回头看着筱云,似乎在说“你的那个阿威不在呀。”其实,还没等梦平车开过去,尽管筱云近视,天还有些阴阴的,站内灯光微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威,本来还想把棉大衣带来的,不知怎么的,这一天的天气回升了许多,又有梦平的车,估计是用不着了。只那一眼,看了让筱云心酸。阿威头发长长的,似乎分手后,他就没有理过,不知穿了多少衣服,他显得粗了许多,走过去,筱云打开车门,喊了一声“阿威。”阿威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吃力地跑过来,把包丢到地上,搂着筱云的肩呜呜地哭着,阿威本比筱去高出一头,这一来,泪水全抹到筱云的头发上,把本来是黑乎乎的脸,划成白一道黑一道的。筱云抹去他脸上的泪,“别哭了,有外人在,叫人家笑话你。”阿威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去了泪水,这时筱云和梦平才认真地看他的那张脸,长长的头发遮住他那稚气的脸,满脸的胡须,好像就没剃过,这一下,像是个成年男子,似乎比筱云还要成熟,如果不是事先知情,谁会知道他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这一身打扮,也把筱云吓了一跳,梦平看了筱云彩一眼,嘴角那丝笑意,只有筱云才读得懂。筱云问阿威“怎么这么快?”

“从北京坐汽车到x市,坐火车还要等两个小时呢。我等不急。”不用算,就知道,阿威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这赶。梦平又看了筱云一眼,这种眼神与眼神的对话,别人怎么会懂。阿威早就注意梦平了,就问筱云“这位是……”“啊,忘了给你介绍了,你就叫梦姨吧。”阿威过去,和梦平礼貌地握了握手,微笑说“初次见面,梦姐好,以后多多关照。”阿威没有按筱云的提示称呼,这可是在梦平的意料之内,梦平又看了一眼筱云,脸上像天空中蒙上一层薄云。

以梦平的意思是先吃饭,阿威说:“先洗个澡吧,我这个样子,会让两位女士难堪的。”梦平就把车子开到筱云家,进了房间,暂时领阿威到了卧室,筱云才注意阿威身上的穿戴,除一件旧了裉了色的毛衣外,外面还穿了三层单衣。筱云指着阿威身上的衣服,大笑道:“你这是什么穿法呀!”

“你不是说冷吗,我把我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裤子也是一样。”筱云把热水器调好,把给阿威准备好的里里外外的衣服交给他,就和梦平到客厅里等他。并说“用什么东西喊一声。”

也就是用了20分钟吧,阿威出来了,换上了筱云买的衣服,红绝绒衣,外罩米白色棉外套,下穿暖暖的绒裤外面是合体的牛仔裤,这一身打扮,梦平吃了一惊,真是人是衣马是鞍,刚还是个落泊的样子,经这一打扮,整个是一个艺术家的风范。

梦平开车问筱云:“去哪儿?吃火锅怎么样。”“你的小朋友喜欢吗?”“没问题。”阿威说着,眼睛盯着外面的夜景,却不时地用余光扫一眼筱云,筱云没有理会,梦平却透过反射镜看得一清二梦。

来到一家很有名气的火锅店,趁梦平去洗手间,阿威凑近筱云:“你更漂亮了。”筱云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累不累?”

“看到你只有高兴,怎么会累。”阿威很绅士地耸耸肩。

那一餐阿威吃的很高兴,他没有涮过火锅,不知道怎么吃法,但聪明的他,只看筱云和梦平的样子,也就学的差不多,但也搞出许多笑话,他也不在乎,看得出,只要有筱云在,他就是很高兴,其它的,他不太在意。

那天晚上,筱云怕阿威旅途疲劳,让他早睡,可他就像踩到电门上了似的。兴奋地谈个没完,而谈的最多的还是阿威的家。

阿威继承了他阿爸帅的优点,还有他爸聪明的头脑。本来,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家,但,他爸吃喝嫖赌什么事都做,就是不管家。他爸本是一个经商好手,每年都不少赚钱,但每年都不带回家钱。阿威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家建在半山腰,是诗人、作家喜欢的那种竹楼。在青山绿海之中,一个小小竹楼,会给那些体验生活的文学爱好者以灵感,会流淌出更美的文字。但在阿威的记忆里,一盏小油灯,微弱的光照着妈妈苍白的脸,照着妈妈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窗外是漆黑一片,风摇着树梢、竹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响,还有远近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叫声,那声音凄惨无比,让人听了心寒,小阿威总是小声把头钻在妈妈的怀里,小声喊着:“妈妈,我怕,我怕……”那时,自然界的天籁之声,在小阿威听来是那么可怕,在那孤零零的小竹楼里,在一个幼小的心灵里深深根植。而这时他的爸爸却不知在哪里灯红酒绿。阿威妈每天从山上采来竹笋、蘑菇、山菜到市场上换钱,再给阿威买点吃的,那时,一小块糖就足以让小阿威心满意足。小阿威常年的营养不良,阿威妈急的没有办法,就打了许多山鼠给阿威吃。听到这,筱云捂住胸口,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江了。

“那你爸就一直不回家吗?”筱云迫不急待地打断阿威,“也回,但都是在夜里两点之后,早上还要把妈用山菜换的钱给我们买的好吃的尽都吃掉。”“他不向家带钱?”“有带,但很少。”阿威沉了一刻,说:“我有几次都是在熟睡里被妈妈的哭声惊醒,看到爸爸在拚命地打妈妈,我就哭着扑过去,抱着爸爸的腿,用小手打,用牙咬。可我力气太小,有时爸爸用力一踹,就把我蹬到床下了。“你阿爸不回家,不养活你们也就算了,为什么总打你阿妈?”“因为……因为……因为……”阿威张着嘴,欲说又止,脸涨通红,青筋暴跳。筱云还从来没有见过阿威这个样子。“都是那个‘畜牲’,在外面花天酒地还不说,赌输了,还让人来家欺负阿妈。”筱云明白了,曾听别人说过,赌场上,还赌债的方式,有的就把老婆押上。“可怜的阿威妈妈。”筱云心里默念。

那年阿威才六岁,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晚。那天风很大,可能是刚下了半天雨的缘故,叶子互相间拍打的声音特别沉重,噼噼叭叭,可能是雨刚停,一些饿了的动物就都跑出来觅食,阿威懂了点事,吓得直哭,阿威妈就把阿威弟哄睡了,就把阿威搂在怀里唱古老的客家民歌“月光光,月光光,慢点儿走,请你捎句话给妈妈,妈妈啊!妈妈,请你告诉我,那儿哪才是我的家……”许久,阿威睡着了,可不知多久又被凄惨的叫声惊醒,阿威朦胧看到妈妈正被一个人压在身下,妈妈拚命厮打,还不停地骂着阿威爸“是畜牲,不是人。老天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那个人常和阿爸来家里喝酒。阿威迷迷忽忽地起来,用头撞过去,被那个人摔到一边。那人满嘴酒气,口齿不清地说着“今天晚上,你是属天我的。你男人把你押给我了。”阿威妈年轻很秀颀的,那个人曾多次和阿威爸来家里喝酒,早在心里盘算好了。趁着要赌债的机会,让阿威爸给叫开了门。阿威被摔出很远,也不知刮到了什么,腿上鲜血直流,阿威痛的大哭,晕过去了。上天可怜阿威,他无能去救妈妈,那就让他暂时地从人间消失,不再去看人间的罪恶,不再去体味人间的悲凉……阿威妈一想到阿威爸此时一定站在外面看这一幕剧的上演,心里就刀割的痛楚,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起菜刀,放到脖子上,只要一用力,她就再也不用看这个社会,再也不用看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妈,我痛。”阿威那一微小的声音召回了他阿妈的魂魄,她抬起失神的双眼,看着两个儿子,她知道,她如果死了,那个畜牲一定会把两个孩子给卖掉的。她扔了菜刀,一把搂过阿威,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和着阿威的鲜血汇成一条沉闷的河。血泪在孤零零的半山里流淌,在那一盏微暗的小油灯下闪着,流进两颗年幼的脉管。阿威绾起裤子,落出腿上的伤痕,伤疤凸起,像一条蠕动的小虫子。阿威在记忆里定格,大了的时候,才真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忘掉那漆黑的夜,但仇恨却让他永远地记住那一夜。

从那以后,阿威妈就再没有和阿威爸说过一句话,阿威爸偶而有欲望回家之时,也是以打骂而告终,久之,这个家真的就在风雨之中飘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阿威多了一个心眼,每天睡觉前都把菜刀拿进来,他也再不喊怕,也不再哭,还常常给阿妈擦泪,有一天还捏着小拳头和阿妈说:“我要快快长大,还要练武术,到时,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阿威妈每听到儿子说这话,都会心酸地落泪。阿威还学会了做一切家务,当别的小朋友上山玩的时候,阿威总是采蘑菇、山菜,让阿威到市集上去买。就这样在风雨里滚了几年,阿威在上学三年的时候,他遇到一个会武术的体育老师,阿威把握住这个机会,勤学苦练,到高中时,他已经能以一抵十,而且还耍得一手双截棍。同学都叫他小“龙”哥。阿威虽会点武术,但从不逞强,却好打抱不平,他曾无数次从流氓手里救出柔弱的女子。

再后来,阿威借了点钱,加上这多年的积攒的,才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住进了土楼,结束了风雨飘摇的日子,而当时尚之风刮进土楼之后,人们竟相搬出土楼,寻找一个更好的安家之所,而阿威家却只能永远住在里边。

“那你阿爸就再也没有消息?”

“没有,听人说,他挣了钱,带着一个女人到外市面上去了。也有人说,他自己开车出车祸了……总之他跟我们已经没有一点关系。我有十几年没见到他了,也不想见,他把阿妈害惨了,心里更没有我和弟弟,我恨不得……”阿威恨恨地说,“这些年,妈供我和弟弟读书,你看看,妈现在都成了老太太了。”阿威淡淡地说着,眼泪始终含在眼睛里,真是个硬性的孩子。而筱云却陪着掉了许多的泪。

阿威讲了半夜,筱云让他去睡,明天晚些起来,多睡一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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