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豆

1

林楚夕是家中的幺女，她还有一个比她大十一岁的姐姐。别看她的名字楚楚可怜的一股多愁善感的“琼瑶味”，陈家重却说她更像一滴跳跃着的小水珠儿，单纯而快乐。

陈家重是她姐姐的同学，从小学到大学。林楚夕常常认真地问姐姐，嫁给陈家重的为什么不是你，他不优秀还是他太优秀？或者青梅竹马透明度太高，没有神秘感了？然后她就咯咯的笑，说多亏嫁给他的不是你，要不，我还得改口叫你陈大嫂呢！在她心目中，陈家重就是陈大哥，谁嫁给他都不能改变的陈大哥。

2

林楚夕出差一个月零七天。当她走下火车，双脚沾地的一刹那，她真想放开喉咙喊两嗓子。四年大学都是在家门口读的，她是一只刚出飞的鸟。

林楚夕想春意盎然这个词最先是从谁的嘴里出来的，这么熨贴，这么恰当，简直是天才！这样的天儿不只能用“盎”来形容？生机勃勃的，仿佛人的身上的都使不完的劲！

她热情高涨地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

她给姐姐打电话。没通。

那不重要。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她坐车直奔陈家重的公司而去。她得给他一个惊喜，再顺便教教他什么是浪漫。

3

林楚夕出差的地方是南方的一座干净古朴的小镇。最初，她非常不习惯那里的寂静与缓慢，直到有一天——

那天，天近黄昏，红彤彤的落日余辉将小城渲染成一幅重笔油彩。林楚夕东张张西望望，徜徉街头，悠然如仙。

突然，她听到一阵柔缓优美的音乐，随即，她的目光被销定了。一位年轻的女子牵着一个男子的衣襟，缓缓从对面走来，乐声是从男子口中的葫芦丝里发出来的。是那首叫做《爱情故事》的曲子。太熟悉的旋律，却不知道用“地产品”也能演绎得如此动人。林楚夕怔怔地待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个人的身影，直到他们走到她眼前，直到不见踪影。

林楚夕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

“陈大哥你信不信，晚霞满天，一对吹着葫芦丝的恋人手拉手在两边长满红豆树的街头漫步，看得我不敢出大气儿。”

“小傻瓜！你确信他们不是卖葫芦丝的？他们手拉手不是其中的一个或眼瞎或腿瘸？他们——”

“乌——鸦——嘴！”

“却不幸言中！”自信的笑。

“你缺乏想像力缺少同情心未老先衰！”

林楚夕气鼓鼓地挂断电话。撅了半天嘴之后，她决定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教教陈家重什么是情调。怎么浪漫。

4

林楚夕强按捺住内心的兴奋与冲动，一步一步地向陈家重的办公室走。她要像精怪似的突然出现，吓他一大跳，然后嘲笑他的胆小与承受力，再给他一个狠狠的拥抱。

她蹑手蹑脚。一个职员经过，她紧忙微笑点头示意禁声。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门，打开小小的一条缝。她看见陈家重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就想大喊一声跳进去啦——一股冷气沿着她大张的嘴巴窜进她的肚子，既而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轻轻轻轻地松开门把手，更加蹑手蹑脚地倒退。她恨不得真能变成精怪，悄无声息。

天很冷。林楚夕想太奇怪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冷了呢？冷的人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她抱着臂，低着头，木头人般机械地向前走。

她看见的不仅是陈家重高大挺拔的背影，她还看见一张女人的脸。一张星眸微瞌艳赛桃花沉醉了的女人的脸。一张她再熟悉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她最不能接受的女人的脸。那简直不是一张脸。

那是一次破坏。

一份伤害。

一种背叛。

一场覆灭。

5

“杨花榆荚无才思，唯有漫天作雪飞。”迷得人眼泪汪汪的。湖水漾着透明，微风吹过，皱起的波纹一圈儿一圈儿荡开去，淹没了数不清的笑。

林楚夕坐在堤坝上。她的视线越过水面，望向前方的某一点，目光幽远，如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那是哪年的哪一天？天上飘着雪，绵绵密密的，却一点儿也不冷。她停下脚，凝神细听从路边洗头房里传出来的音乐。

“小丫头懂什么，快走！”陈大哥说着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走。

“多好听呀！”她说。

“天快黑了，你不想滑冰了？”

她没再说话，大步跟他向前走去。怎么能不滑冰呢，这次可就只有陈大哥和她俩个人。她还要滑个痛快呢！

就是这个堤坝。陈大哥先从堤坝上轻巧地滑下去，她却照量了几下没敢下。她怕弄个倒栽葱，一头扎下去。

“来，来呀！”他站在下面，稳如泰山。

她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往下滑。她可不是胆小鬼。

轻飘飘的和飞一样。她好奇地睁开眼睛。可不就是在飞！陈家重抱着她小小的身体，一圈儿一圈儿地旋转。一圈儿又一圈儿，像荡开的水波。她咯咯笑着嚷着头晕。被放下时，她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她仰头看上去，他的目光中尽是宠爱。而那时——她的头将及他的腰高。

“是什么曲子，那么好听？”回来的路上，她问。

“爱情故事。”他答。

6

林楚夕从口袋中掏出一串手链。又好像不是手链，只是用一条线把很多颗红豆串在一起，很笨拙，很粗陋的样子。她细细地抚摸着每一颗豆粒，不用数也知道，一共是三十七颗。三十七个日夜。三十七个日思夜想。她原本也没想送出去，只是在心底给自己留份记念。可是现在，这份记念也不必要了。她轻轻的一扬手，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叭”的一声，那串红豆落入水中。

7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林楚夕的腿都麻了。可比腿更麻的是大脑，她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她拿出电话拔过去。通了。

“姐，你爱陈大哥吗？”

“——爱。”很久后，那边答。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因为——他爱的从来就不只——我一个。”

林楚夕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淌下来。

世界一片模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