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金陵城外登高望气的神捕
拂晓。金陵郊外。祖堂山南麓太子墩。
一条大江斜斜绕过巍然如俯虎的金陵城,浩浩东流不息;身后群山一列张开,山脊如眉,峰峦如髻,壁嶂如肩,袅袅娜娜。抬眼向上,只见白云缠绕山腰,抱住山脚,空中露出一段青灰的峰尖。
此时,天色空濛,远山空寂。在这苏醒前的黎明时分,几个身穿灰袍的人,萧索无声的站在一方土丘高台上极目四望,寥阔的天地极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俱在眼前。
不见霜桥,但闻鸡鸣。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鸡鸣,碧蓝的东方天际,一轮旭日破云而出,金光漫野泼洒。却见江面上袅袅流动的水气熠熠生辉,尽作紫色。
紫色的云气!
上古相传,云气有红、紫、黑、灰、白五类。其中以紫贵,红为兴发,白为丧人,黑、灰色为凶。
现在土丘上的一行人怔怔相觑,眺望忘言。
左首站着一个身材不胖不瘦的中年人,细眼修眉,方正的脸庞,神态自然威严。身上一袭灰袍刻意考究,细看可以分辨出布面上,刻丝万字锦底滚花隐隐生亮。他一手捋须,胡须密实垂胸,掌上的小指留着很长的指甲,显见得平时极会保养。
另外右边是一个枯瘦细高的老人,他直鼻垂钩,微眯的双眼冷光闪动,灰袍皱巴巴的,一双筋骨暴露的大手时不时屈张一下,宛如伺机待扑。他斜后面还站着两个灰扑扑的人,两人面像几乎一模一样,均是面白无须,身形佝偻如虾米。这两人从出门到现在,一直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动声色,一幅莫测高深的样子。
中间那个人年纪就比较轻得多了,他面色光滑圆润,剑眉修拔,挺直的通天鼻梁,眸子漆黑,嘴唇却红如樱桃,脸上仿佛带者三分笑意。一身灰袍干净平实,没有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
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站着,随随便便的四处看着,随行的人却时时以他为中心,自觉的分布左右,亦步亦趋间无形的显示出对他的很尊敬。
所有人都看见了江上徐徐流转的紫色云气,镇定的中年人和枯瘦的老者这时脸上不得不悄然变色。
“铁捕总,如今天下太平,这金陵城里难道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异举即将发生么?”中年人冷眼斜看着老者问。
老者迅速翻动一双锐眼,沉吟着道:“江淮一带除了王三棒的摩尼教有些隐忧外,其他绝无异样。摩尼教里如今我已秘密安插了六扇门中最得力的人手潜伏其中,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大人,是不是多虑了?”
老者说完,眼睛却无意中瞟了一眼站在中间少年。少年浑若毫无知觉,隔了一会儿,见云气渐淡,方才突兀的开口问道:
“两位看过《晋书》没有?”
中年人白皙的脸上立时就灰暗下来,隐隐有冷汗沁出。老者却茫然不知所问,他斜眼偷看身侧那两个灰扑扑的人,只见那两人依然一脸漠然,状如木雕。
“始皇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故始皇东游以压之,改其地曰秣棱,堑北山以绝其势。”少年仰望天空,提声朗吟,而后,轻叹了一口气,才淡淡笑着对着老者说:
“铁捕总,这是《晋书》上记载的金陵紫气故事。这你不知道,刘大人是知道的。”
中年人面色尴尬,老者惊异不定,不知少年人的话里有什么玄机。少年人接着侃侃言道:“铁捕总,你家世代巡捕,你自幼从小差役,历经四十年才干到总捕头,这份历炼和经验造就出的精干,在六扇门中无出其右。倘若能熟知历史沿革,成为一代捕神并非难事。”
铁捕总听出少年话里颇有嘉许之意,不由得又惊又喜,慌忙躬身揖道:“谨受简公子教诲,”
顿了一顿,铁捕总又问:“不知公子认为这云气有什么意思么?”
“没意思。”
“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中年人连忙接口道:“云气之说,虽然颇能蛊惑人心,但毕竟是虚无之谈。公子广闻博记,灵台明净,自然能洞察其中荒谬之处。只是不知公子连日来朝暮不休的守候在这里,一味的观云望山,这其中的奥妙,在下还是不明白,公子是否能提示一二?”
简公子脸色一敛,神态肃然地对着刘大人沉声发问:“刘大人执掌金陵一方权力多年,熟知地方山川风物,那就应该知道此刻我们站在什么地方?”
刘大人环顾山势,略一沉吟,指着脚下的土丘道:“如果我没有测算错的话,我们脚下这地方应为葬于南唐保大元年的伪先主李昪和皇后宋氏的‘钦陵’,顺西南出去百多米处应是葬于南唐辛酉年伪中主李璟和皇后钟氏的‘顺陵’。公子以为然否?”
简公子莞尔,却转头对着老者问:“今日是什么节令?”
“回公子,是清明。”
“有意思。”少年抚掌微笑。
“这地方有意思?”老者一灵醒,目光冷锐,电光四射的左右扫视起来。
群山依然空寂,四野同样寥落,江上一叶渔舟悠悠晃晃的穿过晨雾,顺水而下。铁捕总生于斯,长于斯,对金陵方圆百里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此时,他似乎依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半晌,犹只见铁捕总眼睛直直的望着江上的渔舟,木然不语。
刘大人忍不住冷笑:“铁捕头号称鹰眼无双,明察秋毫,今日倒用来观赏江上渔翁的悠闲来了。”
简公子淡淡的说:“一个人如果自以为是多了,就是身边多了一把杀人的刀,也会不以为然的。”
刘大人仿佛忽然觉得江风袭人,有点发冷。他上步凑到铁捕总身边问:“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铁捕总目光冷冷如快刀,仔细的打量着渔舟,一字一顿的说:
“这种渔舟,江上随处可见。但这一条渔舟,三天来一直周而复始的留连在这段江面之上。舟上的细竹帘之内,依稀有人影晃动。总之,是有些特别。”
“有什么特别?”简公子问。
“这舟上的渔具一直没有移动过位置,可见舟中的主人绝非打鱼为生的渔夫。金陵城中不乏喜欢散发弄舟的风流之士,但这渔舟三天来毫无丝竹之声,可见这渔舟也不是游乐泛舟之物。”铁捕总忽然冷笑道:“而且,最主要的是,就在现在我注目观察的时候,估计舟上的主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我发现渔舟正加快速度顺水往下游漂去。”
是随波逐流?还是故意离开?难道渔舟的主人真的像铁捕总所言的行动诡秘?
公子皱了皱眉,可是神情很快就恢复沉静,他问铁捕总:“这渔舟真的是三天前卯时出现的那一条?”
“绝不会错。而且每天它都要从上游往下游往返漂流两次。”
“你也注意到了?你留意了它往返的时间吗?”
“是的。”
铁捕总说:“这渔舟卯时在上游出现,申时从下游折回来,来回极有规律,不差分毫。”
“三天来一成不变?”
“是的。”
铁捕总严肃的神态里,隐隐有些追悔莫及的沉重:“我真的老了,这一次竟然漠视了这样一个异常的线索。”
“线索?”公子问:“你也认为这是线索?”
“肯定是。”铁捕总断然道:“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的直觉。”
简公子目光一闪,眼中精光骤出,寒意迫人。铁捕总一楞,噤口不敢再言。刘大人在一旁忍不住插口解释:
“铁捕总家传世代吃的都是公门饭,刑侦判断的眼光在六扇门中实属翘楚,他的直觉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我明白。”
简公子深思熟虑的缓缓说道:“这条渔舟一出现,我就发现了它的异常。由于我此行内中干系太大,稍有不慎,势必牵涉无数人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所以我不想过早的和他正面接触,以免影响了全盘的筹谋。可惜,毕竟还是让他开始警惕了。”
铁捕总忍不住喘了一口气。
简公子忽然笑笑,说:“铁捕总不动声色间就能将眼皮下的一切仔细留意心中,遇事能迅速的将蛛丝马迹分析得头头是道,真是老而弥坚,堪称公门典范。”
他慢慢的走过去,拍了拍铁捕总的肩膀。铁捕总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兴奋感激的光芒。
接着,简公子忽然轻声问道:“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去看看舟上有什么?”
“看舟上有什么,什么意思?”
“既然他一直注意着我们,那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现在他已经发现我们在注意他了,就一定会飞快的离开这里。而江面上有官府的水师游弋巡回,只要刘大人一个信号,他小小的渔舟必将插翅难飞。所以他必会弃舟上岸而走,那么我们就能在他所乘的渔舟上发现些他曾经遗留的痕迹。”
“走。”
简公子不再多说一句话,展开身形,如流云一般划空掠起,落在土丘下的骏马背上,率众人向下游船坞扬尘疾驰。
就在简公子跨上马背的时候,恰好靠近岸边的一叶轻舟里缓缓跨出一个一身青裳、白袜布鞋的中年人。
他登岸后,四顾无人,随即展开“挥手云霞,瞬息千里”的逍遥游身法,矫如游龙的御风而行,向着金陵城的方向绝尘掠去。
(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11-26 22:43:3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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