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
1
骆云乔坐在第二道台阶上。
骆云乔不知道她所坐的台阶多少道,她看台阶时,通常只看到第三道,其余便尽凭想象了。这种想象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但在欺人也自欺的过程中自有一种妙不可言处——哪怕千真万确地只有4道台阶,却能在她的脑子里无限悠长,曲径通幽。风细细,竹萧萧,羽化成一片叶子或蝶儿的她将无所不在。她乍先听到一声龙吟般的叹息,接着一位穿着肥身大袖的月白色袍子的女人冉冉闪现。女人的目光落花般凄美,这令叶子或蝶儿泪湿于睫。而女人的莲足所踏出的细碎步子,踩得她的心跳咚咚。
月凉如水,骆云乔倍感形单影只而瑟瑟发抖。但是,就在她支离破碎的颤抖中,忽然迸发出一件完整的东西,一抹灵感。“寂寞嫦娥舒广袖”,肥身大袖的白袍子女人不就是嫦娥?不就是寂寞?她是寂寞,是骆云乔与生俱来的情人和伙伴。
一阵车鸣声打破骆云乔的黯然,她知道怎样做能给这个夜晚来点儿亮色了。
2
任天牧有个外号:浪子。
任天牧不知道别人背地里叫他浪子,也从没想过与浪子有什么关系,但他承认自己是个花心大萝卜。他爱女人,但从不固定去爱某个女人,不然,他不会定位自己于萝卜坑内。他经常换女人,频率和换季的差不多,所以,他以为换女人和换季一样,纯属自然。
3
骆云乔的同学王佳文曾给她讲过一个小笑话。有一次一个女孩子坐出租车,下车时对司机说没有钱,要是他觉得划不来就打她两拳。司机当即扭头开车走了。骆云乔觉得这招挺刺激,如果司机真打人两拳,挨打的再听到磬儿钵儿铙儿的动静,会更刺激。她还想她还可以换个说法:要是你觉得划不来,就啃我两下或摸我两下。哈哈!那时司机会是什么反应?
骆云乔为她的这一想法热血沸腾,她站起身,跃下台阶。可是双脚刚一着地,她便改变了主意。她知道更叫人心跳加速的事就要发生了。她向一个熟透了的、正用灼灼的目光看她的男人走去。
“我错了,我再也不气你了,你原谅我了吗?”她走到男人的车前,低声下气地说。
男人一愣,旋即表情柔和下来,他轻微地点了下头。
“你来找我?”,
男人又点了下头。
“其实你也有错。你肯向我赔个不是,我就肯跟你回家。”
“无论如何,我错了。”因为音质好,男人把个不卑不亢的话说得出奇的动听。
哎!骆云乔无奈地叹一口气。有什么法子,男人已经认错了,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坐上他的车,回他的家了。
男人是任天牧。他不知道这个素不相识的精灵样的女人想干什么,但他肯定的是,这个夜晚不比寻常。
4
“为什么留这种发型?”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任天牧开口了。
“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任天牧说话时脸上有忍俊不禁的笑意。
“不好在哪?我觉得眼睛像特写,很有创意呀!”骆云乔的脸蛋儿很小,下巴也尖,额头被密密长长的刘海遮住,使她的整张脸看上去就是一双大眼睛,所以她这样回答。
“记不记得鲁迅先生笔下的杨二嫂被称为细脚伶仃的圆规,你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任天牧说完,开始坏坏地笑。
“怎么讲?”骆云乔有点好奇。
“助手大眼夹。”
骆云乔暴笑。心想这个男人不愧为浪子,果然有与众不同处。
车子等红灯,冷不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将脸探进车窗里,伸出乌漆抹黑的手,骆云乔吓了一跳,差点儿叫出来。任天牧掏出一张纸币,看也没看,递了过去。
“你胆子不小吗!”他调侃。
骆云乔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她想有必要给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剃剃刺儿。
“你不是我爱人。要是,看见一只蝴蝶我都会尖叫着往你怀里钻,那是毛毛虫变的。”她说完嘿嘿一笑。
任天牧侧过头,认真地审视骆云乔那张夏娃与夜妖混合着的脸,愈发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
“为了你前面的谎言和后边的真话,我请你喝鸡尾酒。”他说。
“我从来不去酒吧。”
“谁说喝鸡尾酒必需得去酒吧?是我家。”任天牧说完踩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5
任家的客厅宽敞明亮,大大的落地窗上垂挂着乳白色的轻纱,边上缀满漂亮的蕾丝,无限的罗曼蒂克。窗前的躺椅,靠墙的沙发都是乳白色真皮制成,看着纤尘不染。地中间铺着腥红色的澳毛地毯,华丽高贵。而最醒目的却是墙角——赫然一组吧台,里边的酒古今中外,琳琅满目。
骆云乔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你真会享受。”她由衷地说。
任天牧已经走进吧台,对骆云乔这种褒奖的反应只是挑了下眼眉,扯了下嘴角。不以为然。
“你想喝‘绿岛小夜曲’还是‘红粉佳人’?”他问。
“我想喝‘蓝色多瑙河’。”骆云乔打趣道。
任天牧耸了下肩。
“可是——”他故意夸张地停顿了一下“我只会调‘黄色潜水艇’。”
俩人相视哈哈大笑。然后,任天牧魔法师般从吧台里拿出一个搅拌机,一盘水果。他麻利地剥了两只香蕉,抓了一把草莓,加上橙汁,雪碧,伏特加,一一有条不紊地放进去,再把搅拌机开到强力档。
骆云乔站在任天牧的身边,适时地把两只高脚杯递了过去。
他们默契地举杯,碰了一下,任天牧一饮而尽,骆云乔微微一笑,轻呷了一小口。
“到躺椅上来,我帮你按摩。”骆云乔说着,先走过去。
任天牧顺从地跟过去。
骆云乔站到他身后,双手握住他的头,大拇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动。
任天牧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深吸气,细细品味着从骆云乔裙裾上散发出来的“温柔毒药”的芬芳。
“夜戏开始了。”他想。
6
夜风习习,吹乱了骆云乔的秀发。但是,比头发更乱的是她的心。从她身边经过的出租车不断地按喇叭,她听不到,只管固执而机械地向前走。
电话铃响,她浑身一震,还是接听了。
“搞定了吗?”那端问。
“没有。”骆云乔关掉电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决不仅仅是为了职业道德吧。
骆云乔是名心理医生,刚从海外学成归来。打电话的是王佳文,她的老同学,以前的闺中密友,任天牧的现任女友。骆云乔后悔自己玩心太重,答应了王佳文的无理要求——给任天牧的酒里放了致幻剂,再给他催眠,问他到底爱谁。她永远也忘不了任天牧被催眠后和自己对话时仍然痛苦不堪的神情。
“你爱王佳文吗?”
“不爱。”
“为什么?”
“我恨所有的女人。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父亲临终前对我说:‘牧牧,你不是我的种……’”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5-11-23 17:56: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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