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

盛夏的午后，闷热得像个蒸笼，驱车飞驰，也感觉不到风的存在。

车拐了个弯，懒洋洋的情绪骤然被震醒：前方几米处，一个女孩正过马路，这会儿见我开车直奔她而来，惶惶如受惊的小鹿，进退间，脚上拖鞋掉了一只。

急刹车。女孩惊魂未定。我下车捡起那只被吓掉的拖鞋，举到她面前。

“你举这么高干什么？没看见那些人都在用眼睛谋杀我吗？讨厌！”女孩开口说话了，看来还不至于落个失语症什么的，不然我定是罪恶滔天。

正暗自庆幸，女孩已抢过拖鞋套在脚上，转身要走。

瓶子

“小丫头！”那个讨厌的男人叫住了我，“不要精神损失费？”

奇了怪了，以前只听说有撞了人负罪潜逃的，像他这种没撞到人就主动要求赔偿的，恐怕是千载难逢。

“你想给我多少？”既然他伸脖子认宰，我也得珍惜这个机会不是？　

“一顿大餐。”男人看着我，笑意盎然。

佳肴入口，我仍然不依不饶：“肚子是填满了，可是内心的创伤，云南白药也治不好了，今晚会做噩梦的。要想让我原谅你……”

“啪！”一只拖鞋飞到了敞开的包房门口。

服务生诧异地过来，弯腰欲拾。

“慢着，这活儿他就能干。”我指指男人，“先生，给本姑娘穿鞋吧。”

捉弄人的感觉，真好。捉弄这样一个大男人，感觉更好。

蝎子

韩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这区区一只拖鞋，能奈我何？

然而，蹲在小丫头膝下，我还是迟疑了。我才注意到，她根本没穿袜子，一双裸足散射出野性的光泽。

小丫头等不及了：“笨蛋，没给你老婆穿过鞋呀？”

老婆？多么遥远的称谓！还是东坡先生概括得好：十年生死两茫茫。

对小丫头的取笑，我本可以置之不理，嘴巴却偏偏不听使唤，说了实话：“我没有老婆。都怪我的生日不好，11月11日，光棍节，注定了一生孤独。”

自嘲间，鞋已穿完。

本以为小丫头会安慰安慰我这个老光棍，可她居然毫无同情心，只沉吟道（如果她有山羊胡子，此刻肯定会捻着胡须）：“原来是只蝎子。”

我笑：“把星座挂在嘴边的人，不是大学生，就是星相专家，凭直觉，你是前者。”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直接印象——长得不能再长的t恤，短得不能再短的热裤，大得不能再大的拖鞋和双肩背包，如此搭配，只会出现在80后的“天之骄女”身上。

我偏偏猜错了，顶多是对了一半。小丫头脸一扬：“我是大学生，曾经是。目前做着朝不九晚不五的小白领，每日悠哉游哉，凭着聪明才智按时交差，倒也能混个饱。”

羡慕。只是，眼前的小丫头，怎么看都和白领不搭边。正想问她何处高就，她“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忘了，今天发银子，我得走啦。给张名片，万一哪天我发现自己有什么后遗症，比如脑震荡、精神分裂之类，我不会放过你的！”

瓶子

蝎子乖乖递上名片，数秒后，对着我背影大喊：“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服务生的脸上，顿时暧昧丛生。

可怜蝎子的名片，在我背包里委屈了半个月，才得以重见天日。

那天上班，途经蝎子的“肇事现场”，突然莫名地怀念起那顿“精神损失费”，莫名地口水横流。于是改变主意，决定找蝎子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名片上的蝎子，竟是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总，大名赵九州，让人联想到南宋民歌：月儿弯弯照九州。有野心，有魄力，有发展。

蝎子

接到小丫头的电话，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害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都说女人善变，我总算见识了。

站在路边的，真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小丫头？脚上的拖鞋，何时变成了细高跟凉鞋？身上的公主裙，何时替代了t恤和热裤？硕大的背包，又是何时换了款式？还有那美腿上的丝袜，何以如此多娇？

惟有天真不改。小丫头歪着头：“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按理说，我比你更有理由失忆呀。你又没被车吓到。”　

我方才回过神来。“你找我出来，就为了告诉我，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我啦？”说得很无耻，无耻有无耻的乐趣。

“想得美！你还没还清我的精神损失费呢，今天，你要亲手做饭给我吃。”

瓶子

本想刁难蝎子一下，不幸正中他下怀——蝎子的厨艺，简直可与其事业相媲美。

午后，太阳那么大。酒足饭饱，我还赖着不走。“可否再提供几顿家常便饭？包括今天的晚饭，如何？”

蝎子险些晕倒，还在拼命故作镇定。“小丫头，我到了晚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别后悔就行。”

“真性情，纯爷们儿！”我大义凛然，作无怨无悔状。

蝎子摇头，耸肩。“过奖啦。我要是纯爷们儿，那你就是——纯娘们儿？”

“哈哈哈哈……你好可爱！”我笑得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儿。

蝎子

我郁闷：“我都这么大了，你说我可爱？我真的没法把这当成是赞美，除非……除非你嫁给我。”

小丫头迎上我的视线：“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征服了你的胃，要征服你的心，指日可待。”

“你多大了？”都说英雄不问年纪，小丫头存心犯忌。

“48。”到底是老了点，我说这话时，心里的自信已退了一半。

“那好吧，给我48天时间。如果我答应了，到时候自然会出现。当然，也不排除临时迷路的可能，或者明天就把你忘到了脑后，那就只能麻烦你老人家节哀了。”

瓶子

我没有留恋蝎子的晚饭，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享受呢。从他家里飘出来，直奔公司，神秘兮兮逮住赵儿。

“我爱上了一个天蝎座男人。”

“咦？巧了，我最爱的男人，也是天蝎座。”

赵儿的曝料，足以跌碎我100副眼镜。“真难为你一直守口如瓶！他的名字？”

“不告诉你。谁像你这么藏不住事儿？你的他呢？叫什么名字？”

“哼，我也保密！”

当我讲起蝎子拒绝供应晚饭之事，赵儿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他该不是年龄大了，心有余、力不足了吧？或者就是太过有钱，‘富贵不能淫’了？阿弥陀佛，关乎终身幸福，你要三思啊。”

“我看你纯粹是嫉妒，好歹姐妹一场，也不怕闪了舌头！”我掐了赵儿一下，佯怒。

赵儿与我同年同月同星座，在公司里一见如故，知己情深。两人都是夜猫子，都长得短小精悍，都是理性起来像傻子、感性起来像疯子。更奇妙的是，我们原本都是独行侠，而今却双双命犯桃花，被蝎子偷去了心，莫非是宿命？

赵儿

夜，无风。见鬼了，从没登过我家三宝殿的瓶子，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客厅里。更离奇的是，她抬头看看我，又凝视我的睡衣良久，突然夺路而逃。

爸爸追了出去。几分钟后，收到瓶子的短信：“我没有忘记他，他却先忘记了我。也许我不该怪你，也许，我们对他来说，都只是过客。我就要离开这伤心的城市了，你保重。”回拨过去，已关机。

原来，瓶子与我所爱的，是同一只蝎子。只不过，一个是男女之情，一个是父女之爱。

小时候，人家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只有我是“世上只有爸爸好”，爸爸对我的宠溺，丝毫不亚于黄老邪对他的宝贝女儿。

爸爸最近显得度日如年，我刚刚才知道，他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想不到，来递交答案的瓶子，输给了一个简单的误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