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起点到终点的距离(十五)雪之君

发表于-2005年11月22日 晚上7:17评论-0条

(十五)

那一年,随着你所在省市经济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外省的民工便涌入了进来,而许多民工又是乘坐你所值乘的列车来来往往。那是你刚被提拔为警长的时候,带领着最精干的兄弟去的最艰苦的一趟车,一趟新开的为民工服务的列车。

你在那趟列车上做警长的那一段时间,是你不断用当时的环境和所承受的压力来冲击自己思想的一个历程,到后来你甚至还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你感受到了别人所没有的灰暗,也许可以这样说,身体在地狱里沉浮,而心却不断在升华。在你的人生旅途走过这样一段路,无疑是最为宽阔的,也是最能感动自己和有权利做进一步思考的一段路。

只到现在,你还依稀闻到车厢里那充斥着腐烂食品的味道、脚臭味酸汗味长时间未洗澡的身体味道。车厢里那灰暗的灯光,车厢内人贴着人无法动弹、躺在行李架上人的悠闲自得,上厕所的人与在厕所里满满的人争吵,身体灵活的乞讨卖唱小贩、数不清的小偷、不断跳车的旅行中的间歇性精神异常的旅客,查获的枪支、大量的毒品、假人民币、打架斗殴的场景仍在你脑海里历历在目。

当时的值勤情况用你的话来总结,就好比是在地狱里的警卫。

你记得你出乘的第一趟,正是从高档列车到最低层次列车跨越的第一趟,天热的没有一丝风,虽然出乘的时候已是晚上,但刚跨上列车你的短袖警服便湿透了。那在车库里晒了一天的车底就像太上老君那个密封地刚熄了火的炼丹炉,一不小心人就会被炼成丹。那车厢里的人群居然密得没有一丝缝隙,你无奈只得带着兄弟们从旅客的行李或身上踩过去,那一刻你在想自己真的会不会崩溃。从车厢头部到尾部,最起码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能巡查完毕,那刚换的干净的蓝色警服已换了一种颜色,身上那股怪味不由让你怀疑是否自己的嗅觉出现了问题。再一看兄弟们个个狼狈不堪,于是大家就笑了。

车从起点站开出还没有多久,就接到了第一起报警,一个民工报警说车上上来了一帮歹徒,要抢劫他的钱,于是你问清了车厢位置之后,就急速带着兄弟们又返回到了报警所在的车厢,在车厢内无法好好的站立的情况下,你只有靠着民工兄弟们的身体才能支撑你自己。那一刻你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才是叫深入群众。当问遍了车厢里的旅客却都说没有见到有什么事发生。你于是转头向报警的民工一看,见他正躲在你兄弟们的后面瑟瑟发抖,眼睛里流露出来恐惧的眼神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你,就着昏黄的灯光,你忽然觉得歹徒好像就是自己,一瞬间不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车厢里一切正常,等将那民工再带到餐车,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确切的说应该不是带,而是他自己紧紧地跟着你们寸步不离。当你刚想再次细细询问的时候,那民工就直直的跪了下来,拼命作揖请你们帮帮他,当你还未来得及问帮他什么的时候,他已一下坐在地下,用你意想不到的速度,从脱下的鞋子里部摸索出两张拾元的人民币,便要塞到你手里。你正惶惑着他举动的含义,就着钱上散发的脚臭味和他开口时的口臭味强烈的向你袭来,于是你就听清了他的要求,非常简单的要求,就是让你替他保管一下那二十元人民币。那一刻你的心被强烈的震撼了!原有的一些对贫穷的粗浅认识在那一刻被震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旅客在你每次出乘期间你都要遇见十几个甚至更多,后来你们经过总结,称这些人群为旅途臆想症,也就是间歇性精神异常患者,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出门的农民兄弟,还有一部分是近亲结婚出生留下的后遗症。

处理完这件事后,那名民工在列车乘务员的照顾下已经趴在桌上安然入睡。你和兄弟们口干欲裂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又有情况发生……

李国正最终还是想办法和你联系上了,因为时间的流逝让你忘了那次ktv的事件,也许你没有真的忘,但毕竟李国正和你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你也不会真的就此放弃了和李国正之间的友谊。

“我说兄弟,你那警长干的可真辛苦。不是你说我还想象不出来有这样的天地。”在李国正家里,你俩喝着茶,还有李国正的女友在一旁依偎着做小鸟依人状。作出认真倾听着你说话的神情。一个可人儿,你似乎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你端起茶喝了一口,那茶还散发着淡淡的醇香,龙井茶就是与别的茶不一样,你感叹着自己的喜欢。那两片叶子中间的嫩芽隐隐凸现,在你放下茶杯的按一刹间,叶子一阵翻腾肆意舞蹈,复又慢慢沉淀下来堆积在一起。你便从心里又有了一丝感慨。

你沉默着,你想起了在你值乘的列车上,那些衣着褴褛,舍不得吃一口饭,怀揣着辛苦打工赚来的钱,在夜里死死睁大着眼睛不敢入睡,被疲乏饥饿折磨的没有神气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恐怖的情形来。

李国正发现你低沉的情绪,叫了一声你然后说道:“你也快跑了半年了吧,是不是也应该和领导说说,换个岗位,否则都变傻了。我现在就发现你有些不太对劲。”说着递过一支中华烟来。你接过烟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绝对是不求人的那种脾气,再说我也适应了这个环境。”说完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李国正想了想问你道:“车上的治安情况真的有那么复杂,都是民工又没有多少钱哪来的那么多贼上车?”你说真的很多而且猖狂。李说怎么个猖狂法。你又猛吸了一口香烟,那烟便再次通过你的气管将你肺腑里的气息一起也带了出来。于是你的目光就又一次迷茫起来。

你记得在一次搞便衣的过程中,你在一个车厢内居然发现了二十几个贼,其中一个在用单面刀片割了一个熟睡的民工的裤子,当时那民工裤袋里鼓鼓囊囊的。当贼用手将东西钳出来才发觉不过是一叠报纸。于是骂了一句穷鬼,就又去割其他人的口袋,那个贼的水平并不太高明,这次又失误了。当贼抬起头来才发现座位上站满了旅客,包括四周的旅客都探头探脑观看着他实施行的整个过程,就像在欣赏一场露天电影一样兴致勃勃。这下搞的贼倒是挺没面子,在你当时看来那贼居然有微微的脸红,不知是犯罪行为被暴露还是几次下手没有成功的缘故。于是你听到了在你从警生涯中可以作为纪念的一句经典的话语,就那样淬不及防的从那贼嘴巴里喷了出来。“没见过偷钱吗?再看就偷你们的!”那小贼说话居然还挺大声,而四周的旅客闻听此言,都慌慌地开始动作,马上车厢就回复到了以前的场景,动作的整齐划一让你不自觉的认为,这些旅客都是接受过军训的有素质的人员。你还看到,有的甚至还掩饰不住的偷偷的在笑。那一刻你的心真的缩的好紧,你知道那是你的心在哭泣。

“后来怎么样了?”李国正手上正在霉燃的烟灰堆积的很长,怔怔的看着你。手微一动烟灰瞬时就飘洒开来。而他的女朋友也睁大了眼睛,等待着你的下文。

你说当时眼看快要到站,那小贼准备在连接处对下车的旅客动手,而还有一些小贼也都纷纷寻找到了各自的目标,你怕一到站后场面无法控制,会有许多旅客遭受侵害,因为贼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于是就拿出对讲机招呼就近的便衣兄弟和公开的乘警过来清理,并口头亮明自己的身份,就将那个让你聆听到了经典语言的那小贼提了过来。那贼一边抵抗一边叫嚷着我又没做什么事,还说你抓错人了。你说抓的就是你,贼就反问你有什么证据。你说看见他割了两个旅客的袋子,周围的旅客也看见了。贼就笑着说你看错了,不信你去问问周围的旅客。你让后来赶到的兄弟们去找现场几个证人,你就将那贼带往了餐车。

在餐车里贼还在叫嚷着,说要告你还说你不就穿着一身皮吗,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等等。你尽量克制着,很快餐车里涌进来十几个人一起嚎叫着警察凭什么乱抓人,让你快放人。你知道那些都是那贼的同伙,你心里倒是镇定着,但就想不通这些垃圾为什么会这样嚣张。那边在叫嚷着放人气势汹汹,这边列车工作人员闻讯都已赶来站在你身边,颇有些拔弩剑长的味道。一会儿你的兄弟们也回来了,都对你摇摇头苦笑着,那意思就是没有取到什么证据。当时你就那么真切地觉得又被谁捅了一刀。但随即你就笑了。那被你带来的贼见到你的笑有些诧异,一会儿又开始叫嚷着起来,你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他说的话,他说就是上车来偷东西的又怎么样,他割了两个口袋都没偷到东西,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你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而李国正却因为你的述说而紧皱着眉头,眼里闪现出愤怒的目光来。一旁李国正的女朋友紧紧地抱着他。

“如果我在场,就让那鸟贼知道我的厉害,快说兄弟后来你怎么对付他?”李国正显得有些急不可待。

你笑了,因为你想起了那些人恐惧的眼光和求饶的情景来。

当那个蠢贼自以为得意的说出了以上话时,当那些赶来打算不放人就和警察誓不罢休他的同伙嚣张的声援时,你再一次笑了。你知道包括你的兄弟,站在你这一边的列车工作人员,那些嚣张的贼都在看着你。你招招手让那个蠢贼过来,当他以为你打算放行而得意的摇头晃脑,趴手趴脚的走到你身边,向你意味深长的展开丑陋的笑容时,你右手化掌凝劲狠狠地一掌急速砍在他脖子上,他没来的及吭声就漂亮地跌倒在餐车的地扳上,两手两脚还真的分的很开,那丑陋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就那样凝固在睁大着两眼的脸上。

你跨出左脚踏在他背上,随手就拔出右腰枪套上的77式手枪,猛的往桌子上一拍,那枪也配合的发出镗的一声响。于是那些赶来声张虚势的贼们就听见你从肺腑里透出来的一个字,“滚!”那声音就毫不留情的在击穿了他们的耳膜之后,又刺进了他们的心里。一时间便做鸟兽散。接着你听见了周围发出“哗”的一片掌声。你抬起脚弯下腰,对着被你踩的不断叫痛的蠢贼的耳朵发问道:“你觉得好不好玩?接下来你要怎么玩?”那声音温柔至极。那贼连忙说不敢了,以后再也不上你们的车了。你笑着对他说:“你不是要投诉吗?这样吧不打不相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贼顿时闭上了眼睛。

那蠢贼被你带到了单位,最后被治安拘留十五天。

“哈哈,不愧是警察中的精英,好兄弟!解气!”李国正听完你的诉说,叫着好。他身边的女孩便合着李国正的声音轻轻的鼓起掌来。

你扫了一眼那个女孩,心里总是有一种莫明的感觉,但总是抓不住。

你在心里说,其实在你的值乘工作中,那无非是很小的一个片段,小到还不能够伤害自己,因为你总是能够面对困境,并去战胜它,可为什么你还总是会有受伤的感觉?

而让你受伤的却是你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就象迷雾和空气一样。

晚上的一家保龄球馆里,李国正一连几球都是落空。

你助跑挥臂,球便贴着球道,急速从起点旋转,出击,到达终点,撞击,砰砰,击散,全中。而远处墙上的钟声正好响起,十二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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