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种怪异的声音，把慕容槿从昏睡中惊醒。她分辨了好久，是门铃响。

每天上班早出晚归，慕容槿几乎忘记了门铃的声音。若不是这次生病，她还真没机会好好做个白日梦。

眼前的女孩，与慕容槿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在颜明的公司庆典上，她们在一张桌上吃饭，她给慕容槿的印象是：很能喝酒，很会拍马，很爱笑。

颜明对她似乎很关照，公司那么多人，惟独给慕容槿介绍了她——雪儿，颜明的秘书。

“颜叔是个好人。”雪儿说这话时，慕容槿不禁皱了皱心，撇了撇胃——毕竟有着总经理夫人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皱一下眉，撇一下嘴，马上就能成为颜明公司的头条新闻，被大家津津乐道。

颜明是不是好人，慕容槿比谁都清楚，可这话经雪儿一说，尤其是听她一口一个“颜叔”地叫着，慕容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2

慕容槿絮絮地跟雪儿讲她和颜明如何相爱，她现在多么幸福。

雪儿只轻轻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常常在电视上看到宋丹丹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一副幸福的样子。后来，她和英达不是离了婚？”

“你什么意思？”　慕容槿听着刺耳，盯着雪儿问。

“实际上，早在他们和媒体谈幸福的时候，就不那么幸福了，只是他们自以为幸福。”

这话还真勾起了慕容槿的兴趣：“怎么讲？”

“我想，这应该叫做亚幸福吧，就像医学上所说的亚健康。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现在就处于亚幸福状态。幸福是个哑巴，是不需要诉说的，等需要诉说时，幸福已经走远了，只是你没有意识到。”

慕容槿没料到，雪儿小小年纪，竟将爱情看得如此通透。不过，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所谓的“亚幸福”。她对雪儿讲那些幸福的细节，其实是带着示威的意味。她自认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可是在这个咄咄逼人的小姑娘面前，她竟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3

颜明一边啃着嘴里的鸡块，一边称赞着：“雪儿的厨艺不错呀！在家是不是经常做饭啊？”

雪儿笑得春光灿烂：“谢谢颜叔夸奖！说实话，我这是第一次亲自下厨，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那你就是有天赋啦！过几天送你去学厨师，以后你就是我御用的了！”

雪儿笑得越发甜腻。

慕容槿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她眼前晃动着的，是半小时前的情景。结婚20年，颜明从来就没进过厨房一步，可是，在雪儿自告奋勇去炖鸡块的时候，他竟然在旁边打起了下手。看着他们配合默契的背影，慕容槿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妻，雪儿是妾，而颜明呢，是那个左拥右抱的“齐人”。

4

“雪儿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吃饭。”颜明给雪儿打过电话，便冲着厨房喊。

慕容槿顺手多添了半碗米。

“老公，咱们好久没聊天了，想和你唠唠。今天在单位……”慕容槿望着颜明，兴致勃发。

“哦，说吧。”颜明望望桌上饭菜，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慕容槿知道他要打给谁。颜明的心不在焉，让她顿时意兴阑珊，话说到一半，另一半吞回了肚子里。

颜明还是打了那个电话。

5

慕容槿推开颜明，回到卧室，抓起个东西，朝墙壁镜砸去。

镜子被砸了个洞，裂纹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这面镜子，还是他们新婚时买的，慕容槿一直珍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它下毒手。

谁让雪儿每天一早就跑来，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还不停地问：“颜叔，你说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这件呢？”她正用青春，残忍地粉碎着慕容槿的自信。慕容槿想砸的，不是镜子，是她。

6

雪儿一进屋，就看见了受伤的镜子、流泪的慕容槿，还有强作笑颜的颜明。

“颜叔，谁让你欺负阿姨的？”雪儿把颜明拽到一边，质问道。

这小姑娘，还挺会摆立场的，假惺惺。慕容槿愤怒到了极点，夺门而出。

夜色无边。慕容槿坐在小区门口，歌声凄切：“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泊，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

颜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莫名其妙发脾气。”

慕容槿转过身，眼泪被不断风干。

7

“她刚到咱们家，你说是让她照顾我，现在我病早好了，她怎么还不走？原来给你做员工这么轻松啊，白天可以随便出去玩，工资照发不误，晚上不仅供吃供住，还得让老板两次打电话催着回来吃饭，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作为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对她关心得太多了吗？你居然为了她冷落我！”慕容槿对着颜明吼道。

颜明如释重负：“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呀！”

“嗬！看来除了‘这个’，你还有‘那个’，在哪儿呢，也领来让我看看！金屋藏娇都藏到自己家里来了，你觉不觉得，她在打扰我们的生活？她在卧室里梳头，洒落一地黄毛，哪次不是我扫？她放着脚盆不用，偏用脸盆洗脚，她的脚怎么就那么香？还有做爱的时候，我必须屏住呼吸一声不吭，我受够了！如果是我的男同事这样待在咱家，你恐怕早就爆发了吧？”

颜明默不作声，眼中写着四个字：不可理喻。

慕容槿再也说不出话。她想起了一个作家的文字：“我看到一个脸色枯黄的中年女子以尖利的歇斯底里的腔调咒骂别人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悲哀。这样的愤怒下面，潜藏着的是对生活无能为力的软弱。”慕容槿的脸色并不枯黄，然而她的确很软弱，而且，她头一次发现，这么多年累积起来的感情，也不过就这么脆弱。她有些相信了雪儿的“亚幸福”理论。

8　

颜明满世界寻找着雪儿，雪儿却像一片羽毛，消失得悄无声息。

唯一的线索是雪儿的信：“没想到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也许，你们的感情就像那面镜子一样，有了裂痕，即使再粘补，也无法恢复原状了。可是我爱你，每次叫你叔叔的时候，我的心都是那么痛苦。还是保持沉默吧，如果她知道我是你的私生女，会比她误会我们是情人更糟糕……”

邮戳地址是h市，颜明初恋开始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