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明：今天我给你说说海堤的故事。

我们家在海边的日子，不管在高崎还是在集美，总是住在这海堤头。这跟我父亲的工作有关。这海堤是联结厦门的交通枢纽，有了这海堤，厦门这个岛屿才成为半岛。这海堤上没有电线杆，这电话线全部通过海里的电缆传输，集美是电线的入海处，高崎是电线的出海处，所以我们住在这两端的海堤头，成了最靠近大海的一家。

这海堤长六里，用花岗岩垒成，是个实心海堤，只在靠近高崎的一端有一处十米宽的涵洞，这涵洞叫“定箱港”，是唯一让小船只通行的地方。当年修筑海堤到了此处，被围住的海水只有这一处进出口，水流变得很急，流速很大，使得投放的大石块迅速被冲走，工程无法继续下去，后来不知是工程师还是当地人氏提出了做几个结实的大箱，让许多石块先放到箱里再下沉，这一招果然有效，阻止了石块的冲走，于是，这个洞口就叫“定箱港”。

这“定箱港”建了暗堡，上面有个岗亭，高崎为守这个岗亭设置了一个班的兵力，平素是不许老百姓靠近的。在当时这个岗亭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因为是石堤的唯一薄弱环节，若让国民党特务炸毁，这厦门立即变成了孤岛，不过如今时间流逝了三十来年了，当时的战略要地，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达，已成为不必设防的古迹，大概只有当年为它付出的人才仍然记得它的存在。

这“定箱港”因为水深，又不准老百姓靠近，所以这地方的资源较别处丰富些，水中有珊瑚，有海星等别处看不到的东西。水中的大家伙当地人称之为‘白我’的，就经常在此处水深处翻腾。因为石堤的下沉，使得这海堤成了鱼群的围网，而这“定箱港”是左右两边大海的通道之处。海堤基脚在靠集美的这一边，地势很低，更是我们经常捕获海里游鱼的好地方。

那一年守卫此处的部队也曾经有过天上掉下大馅饼的奇遇。那是“定箱港”中的一条大鱼和一条小鱼的战争，一条六七十斤的大鱼为了捕获一条五六斤重的小鱼，穷追不舍，逼得小鱼无处藏身，逼急的小鱼在危急中奋力腾飞，大鱼也跟着跃起，这下子可好，双双落在石堤上的低洼处，如同鸬蚌相争，鱼人得利的结局一样，让守卫在此处的战士逮个正着。

因为当大鱼和小鱼的战争进入白日化的追逐时，只见水中浪花翻滚，岸上的士兵早已看得惊心动魄，手心大汗淋漓，当看见它们双双落到岸上时，这机敏的士兵提着手中的枪飞快地跑到跟前，没等鱼们做出垂死的挣扎，就将对付敌人手段用上了，一个突刺，并死死按住，任那鱼儿的大尾上下拍打扑腾，一个合回就将其搞定。当两个战士抬着这一大一小的鱼，雄赳赳气昂昂非常得意地从村头走过时，引来了人们羡慕的眼光。

我们虽没有过如此的辉煌，但收获也因时间的积累颇丰。因为没有书读，闲在家的我们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下海巡视，看到什么捡什么，当年我就在海里捡到了《牛虻》。让我喜出望外，如饥似渴地读了一遍又一遍，为阿瑟和蒙太里尼流了不知道多少的眼泪，这是一本让我流泪最多的书了，经楼梦也没有让我流这许多有泪水。

记得那年大年初一，大伟和建国邀我弟弟到高崎去玩。在回来的路上，三人不走人行道，而是爬上护栏，这护栏其实也是石栏，有一米二宽，那些大胆没患恐高症的人们总喜欢在上面行走，这样便使视野更加开阔，无遮无拦，远可以望海、望天，近可以看到石堤的基脚处。当然小弟并不是要眺望远处，而是想查看基脚处的情况。这一看就看到了低洼处滞留的许多的梭子鱼，于是三人纷纷爬下基脚，没有东西装鱼，只有一米三四不长个的小弟，跳起来打落一米七几的建国头上的时髦军帽，于是用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外衣，将那一群鱼满载而归。

记得有天早上出去巡视的小弟到了九点多钟还没有回来吃早饭，将个老娘急得团团转。因为这集美宗派严重，有一群小混混喜欢生事，欺负外地人，小弟捉到的螃蟹，有过被抢的记录，不但如此，弱小的小弟还无端遭遇被打。不知为何一群小痞子一看到我们就用闽语叫我们做“高丹那”。不知是何种含义。这地方骂人也实在可笑，那么隐晦，竟让我们不知出处。其中有一小痞子还要加上一句：“扔块石头，看中你了！”年尚幼没有经历什么的我们很是生气，越是生气，那伙小痞子叫得越欢。

后来才知道：“扔块石头，看中你了！”倒不是没有来历。它出自少数民族的一种求爱方式。听说有一少数民族的姑娘，看上喜欢的小伙子，往小伙身上扔上一块石头表示看上了对方，若对方也回敬一块，这恋爱关系就这样确定了。据说解放初，有一驻军中的士兵到河边对洗衣裳，被一当地姑娘打了一石子，感到惊奇，也好玩回敬了一块石头，这下子麻烦来了，惹得姑娘的亲朋戚友们吹吹打打到驻军来迎亲，搞得连排长们一头雾水，新郎不知就里，说不清楚急得直蹦，吓得哭了鼻子，最后的结局是当地驻军只得妥协，因为民族政策在上面压着呢。于是无意中成就了一段姻缘。

这集美地区的小痞子，口中没味，搞一些无聊挑衅来激怒我们看笑话，当时很令我们恼火。如果那时有现在的人生阅历就好了，当初到处是棱角的我们，早已在如今社会激流的冲刷下变成了鹅卵石，少年时期的这些举动拿到如今会哈哈一笑，可是当时却义愤填膺难以忍受。小弟长时间不回来，让我们以为又遭遇到了不幸，正准备去看看，只见小弟小脸胀得通红，气喘虚虚，母亲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原来小弟如此模样是给累的，门外正放着满满一大篮子的对虾。今天一早，小弟出门去巡视，走到海堤三分之一处，那儿乱石堆中是一片沙滩，在沙滩上小弟看到了大海中的蓝血动物鲎的足迹。说起这鲎，这形状，如同剖开的半边葫芦，壳很硬，这大的一头是脑袋，福建人用这大头一端的外壳做成锥形勺子舀粥，小头一端是肚子，在这形似葫芦嘴的小头处安上一根长着刺的细长棍子，成了它的尾巴，整个外表黑乎乎的，葫芦的下部长着八只蟹脚。沙滩上到处是单身的小鲎，没有人捉它，大了以后成双成对，大个母的在下，驮着它的小个子丈夫在上面，一对鲎少的有五六斤重，大的有十来斤重。

关于这鲎有个传说，我现在实在想不起完整的故事情节，不仿让我学学作家的想象和编造能力，也来自己创造一个小故事来戏说一番。很久很久以前，这大海边住着一对十分恩爱的年青的贼夫妇，这贼夫妇，女的不知从哪里学了些本事，会妖术，虽说大海很富，因为懒，不满足粗茶淡饭，总想发大财，过着锦衣美食，差奴使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们的恩爱，体现在彼此都想不劳而获的统一认识上。

开始他们只在附近小打小闹，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搞得那一方百姓怨声载道，由于他们的两面性，别人并不知晓是何人所为，只得对着虚空指天画地瞎骂。他们做得确实很隐密，除了女的瞎眼老娘并无人知道。老娘虽然眼瞎，但耳朵还灵，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女婿所为，背地里一直苦口婆心地劝说。但这女儿女婿，捞惯了，尝到甜头，哪里肯罢手。不过老娘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听，特别是老娘那句“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名言，多少引起他们的反思。他们夫妻俩商量，这样下去每天听到周遭不指明的痛骂，也使他们感到十分刺耳，因此夫妻俩商量到远处陆地上去偷。

这天半夜，夫妻俩穿上这黑乎乎的夜行靠服，女的“急急如律令”地作起法来，让丈夫骑在她的背上，飞了起来。听地那耳边风声呼呼，男的一好奇忘记了老婆的万般叮嘱，不自觉地睁开了双眼。这一来立即破了法术，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夫妻俩迅速下坠，砰一声落到了海面上，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这贼夫妇沉到水中化为一对鲎。化做鲎的夫妻俩还是懂得羞耻，不想在人前暴露，每到盛夏它们产卵的时候，双双上到岸边的沙滩上来，总是挖一深坑将自己掩埋起来。哈哈，这就是我编造的关于鲎的传说。很蹩脚，谁叫咱只有这点水平？

这鲎虽然将自己掩埋起来，但总是因功夫不到家而露出破绽，那只在上面的小丈夫，背上的沙经常被海浪荡光而露出黑背，或那商高竖起的剑一样的尾巴，很容易被人所发觉；还有就是那八只螃蟹脚在沙滩上行走时，总给捕获者留下痕迹。

高崎的同学宇其告诉过我，在他5、6岁时，曾在离海岸很近的沙滩上玩耍时发现了鲎没隐藏好的尾巴。他说当时看到沙滩上有一根小棍子立在那儿，他准备扯出那棍子来玩耍，发现那小棍子动了，于是这小男孩飞也似的跑回来，告诉他的母亲，沙滩上有一对鲎，于是宇其在5、6岁年纪就创造了抓鲎的记录。

在集美时，当地有一位专门捕捉鲎的能人，他捉鲎不是在大海退潮后去寻找鲎的足迹，而是涨潮时在齐腰身的水中查看，每次都见他能捉个四五对，缚在扁担上挑回来。据说那鲎在水中行走时有气泡产生。我们也曾学着涨潮时去查看，可是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地方冒气泡。

鲎的卵有很多，大概要产几天，因为母鲎肚子中有斤把两斤蛋。这蛋象一粒粒的黄豆，但个头没有黄豆大，要小一些。它的那八只蟹脚并不好吃，不似螃蟹鲜美，煮熟后也没变成红色，仍然是黑的。这鲎当剖开它的身子时，流出许多蓝色的汁液，据说它是世界上唯一的蓝血动物。这蓝色的血煮后变成白色，如同炒熟的蛋白，同样食之并不鲜美。

吃鲎大部分就是吃它的血和蛋，除去这两样东西所剩不多。不过它体内有一截肠子似的肉倒比较可口。吃鲎关键在调料，没有调料没法下口。但海螺、海月亮、虾子和螃蟹等就不同了，本身味道鲜美。

关于抓鲎还有禁忌，就是只能抓双不能抓单，抓了单的，将影响以后的人生，抓之人将倒一辈子霉，婚姻不遂，夫妻俩人会有一个打单。所以当地人很是看重这件事。到了高崎后就听当地人讲过此事，再三叮嘱！可是我们却不管那么多禁忌，我们心里常想，若能抓到，哪怕是一只也好，曾开玩笑说半只也行，可惜，除了在集美买过一对七八斤重的以外，从没此幸运。

那日小弟在石头堆里发现了鲎的足迹，因为石头很多，不知这鲎躲在哪处。正当小弟在那儿苦苦寻找，上面海堤上爬下来两个船员，笔直跑到一块石头后面，很是得意地提起了一对七八斤重的鲎。原来这两个船员，在上面看到小弟在寻找什么，引起他们的注意，从上面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一下子就看到了鲎的足迹，于是爬下去抢先捉走了小弟好不容易寻找的胜利果实。他们很是得意地高举起鲎在小弟面前炫耀；“别找了，我们已经抓到了！”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小弟懊丧得半天说不出言话来，。这朝思暮想的东西，被自己发觉，却被人抢先一步搞走，很无赖。鲎没了，小弟拖着疲惫的身子只好继续往前走，大概上天注定要让小弟发个小财，在走到“定箱港”附近的低洼处，小弟顿时来了精神，天啊！低洼处白花花地铺着一层对虾，这对虾的价值要比鲎高得多，喜出望外的小弟赶紧往篮子里捧。小弟的这一举动又被上面的两个船员看见了，他们也赶紧溜下来抢，这次让小弟占了先，小弟的大篮子装得满满的有十几斤重，那两人也有五六斤的收获。

小弟这次满载而归，一个人提着这十多斤重，走上四五里路，对于个头很小，还没长个的小弟来说很是吃力，俗话不是说：“好汉难提四两”吗，故而小弟有了开头的那个状况。小弟很是得意，引用了一句古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失去了鲎，那么小弟准是提着鲎回家，那对虾就不可能有。哈哈，鱼翅和熊掌不能兼得也。欣明，你说是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