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

1

温瑞良骑着挎斗摩托，风驰电掣般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路面很宽，两边的行人还是纷纷避让出很远，怕被那匹毛了似的电驴子撞到。

整个小镇里，没有不认识温瑞良的，每天骑着个“挎斗子”，载着两个水葱似的姊妹花，所过之处，洒下一路欢快。

今天的温瑞良孤家寡人一个。结婚后，方云彤说是去南方旅游，再没露面。哎！他的这个小姨子啊，整天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和她文文静静、稳稳当当的姐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是路边的车轱辘草，姐是窗台上的水仙花。”方云彤经常笑嘻嘻地这样说。

车轱辘草动辙漫天飞，还是好好看住家里的水仙花吧！温瑞良加大油门。

2

温瑞良刚推开房门，就听见由卧室里传出来的古筝曲——《书韵》的声音。他轻轻地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边想象着将要看到的情景：方云白穿着亚麻色的长裙，披着一头如云的秀发，倚着床席地而坐。她的膝上放本小说，半天不见翻动一下，一缕头发不听话地垂落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她熟练地伸出手拢向耳后，露出雪白玲珑的耳朵。

啧啧！他摇头笑笑，推开卧室的门。老天！他暗骂自己的想象力贫乏得像头牛的！此时的方云白生动得不知超出他的想象多少倍，即使她正安静地睡着。

她浑身蜷缩着横躺在床上，头下枕着一个似猪非猪、似狗非狗的“四不象”大玩偶，一本书压在胳膊下，有几页翻折着，显得很不舒服，而由她苍白的脸色看，她冷了。

温瑞良拽过毛巾被，盖在她身上，又轻轻向外拽玩偶，想替她换个枕头。

“别闹，人家困着呢！”她给弄醒了，仍紧闭着眼睛，双手抓住玩偶不放。

温瑞良随手关掉音乐，室内一下子静静的，细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女人慢慢睁开眼睛，眨了几下后，清醒过来。

温瑞良坐在床头，女人抿了一下嘴唇后，把头枕到他的腿上，然后，拉过他的手开始把玩。她先数了他有几个“斗”，又细看他掌心的纹络，再用指尖轻挠他的手心，一下，两下，三下……一会儿，就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温瑞良一直盯着她的脸出神，见她突然笑个不停，俯下身问。

“你不痒，我道痒了。”她笑着说。

“你是心痒。”他揶揄地冲她挤眼睛，凑过来耳语。

女人的脸腾地红起来，瞬间如鲜花绽放。她听懂了男人的意思，逃避似的滚到床尾，站起。

“你怎么回来了，天还很早啊！”她整整面容，正色道。

“想到我的新娘一个人在家会寂寞，就偷偷溜回来了。”

“什么新娘！”

温瑞良一愣，但他马上醒悟过来。

“就算过完蜜月了吧，你还是我的新娘子。我会让你天天成为我的新娘！”说完，他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3

温瑞良感觉口干舌燥，四肢绵软无力。他想自己就像一条鱼，海水落潮后被置留在沙滩上，头顶的太阳火暴地炙烤着，因为无法呼吸，虚弱得就要死去。

他是快乐至极后的那种虚弱。

“好吗？”他轻声问。

女人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点了一下头。

“今天的感觉很特别，你呢？”

女人又点了一下头。

“和以往很不一样，是不是？”

女人犹豫着抬起头，缓缓坐起来，穿好衣服。她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一阵微风吹进来，无限的清凉惬意。

“你说和以往的感觉不一样？”她背对着他问。

“是。你今天像团火，都要把我熔化了。”他说着，就要赤身跳下床去。

“别动！”她出声制止。“你别过来。”

男人呆住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吗”她问。不待男人回答，她接着说：“因为我是方云彤。

4

方云彤和方云白是一对双胞胎，长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相像。小时候她妈妈都分不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稍大之后，性格的迥然不同，才略微容易辨认些。

温瑞良傻了似的躺回到原处，再用毯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你疯了！”他颤抖着斥责，语气里几乎带着哭腔。

方云彤转过身，差点笑出来。男人有时候窝囊得太可爱了！

“有什么大不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谁知道啊！”她一副轻描淡写。

“自己知道，这还不够吗？你让我今后用什么心态对待云白？万一给她知道了，她要怎么活？”　

方云彤走到床前，仔细地审视着温瑞良的脸，止光中渐渐泛出一股恨意。

“你别像个老母鸡似的，总伸着翅膀护着她！能活就活，不能活就不活，没了她地球也会照样转！”她咬牙切齿地说。

“你恨她？”温瑞良真正地吃惊起来。方云彤一向阳光、快乐、健康，像块潇洒瑰丽的火烧云，却不知她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我不该恨她吗？她优雅高贵得像个公主，整天有一些臭男人围着团团转，一言不发，也会有人把她想要的东西屁颠屁颠地送过来。我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得宠。我比她差吗？是我长的丑，还是比她笨！凭什么我什么也得不到？凭什么！”她的眼泪流下来，神情委顿得像株枯萎的花。

“她是你姐姐。”

“她也是我天生的敌人。她抢走了你！”说完，她哭倒在地。

温瑞良的内心隐隐作痛。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超级电灯泡，竟会如此地深爱着自己，一直以来，他都当她是个小孩儿，以为她喜欢坐在挎斗里，只是想体验一下威风凛凛，鬼子进村似的感觉。但是，就算早就知道她的心意，他又能怎么样，总不能两个都娶回来！

“彤彤，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云白的胸口没有和你一样的红痣，但是我无法停下来。”　他低声说。他以此作为对她的一处安慰。

一阵响动，温瑞良和方云彤同时抬起头来。壁橱的门开了，一个人正往外爬。

是方云白。

5

尽管方云白醒来没多久，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中午，她的小妹妹风尘朴朴地出现在她面前，惊喜之后，她把妹妹推进浴室，又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当方云彤穿着那条宝蓝色、缀满蕾丝的睡裙走出来时，她这个做姐姐的都在心里喝出一声彩来。方云彤总是这样神采奕奕，生机勃勃，长途跋涉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可是，喝了一杯妹妹带来的特产饮料后，她便沉沉睡去。直到——

方云彤目瞪口呆。她以为自己下了足够多的迷*，姐姐会昏睡一天。

“彤彤,如果你想要，我都会给你。”方云白说。

方云彤满脸困惑，没什么反应。

“从小到大，你冲我要的我什么没给你！”她接着说。

“包括他？”方云彤回头指着又钻进毯子里的男人。

6

5年后。

时间真的很残酷，不过短短5年，就让温瑞良从当年风流倜傥的小伙子，变成现在毛发稀疏，身材臃肿的中年人的样子。也有5年了，他没有再骑挎斗子摩托，而骑一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

方云彤走了，一直杳无音信。方云白虽然还和他一起生活，却再也不坐他的车子。所有美好的东西在5年前的那一天随风而逝。

这天的午后，温瑞良和方云白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同时百感交集。孩子是被人从南方带回来的，孩子的妈妈已经死去。

“你叫什么名字？”温瑞良颤抖着问。那副小小的眉眼间分明有他当年的影子。

“七剑。”孩子清脆地答。

“期见？期——待——相——见——！”想到此，温瑞良泪如雨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