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

1

有一个女孩儿，神情总是淡淡的，好像随时会烟消云散。

烟是她的网名。

佃户是烟的网友。

烟：“怎样才能快乐？”

佃户：“别希望老鸹窝里生出凤凰。”

烟：“怎样才会停下漂泊的脚步？”

佃户：“穿双最不合脚的鞋子。”

……

……

在无数次似是而非的对话之后，烟决定去看看佃户。她想搞清楚，如此具有个性的语言到底出于怎样的人之手。

2

烟坐了两天火车，三个小时汽车，才到了佃户指定的地方，他在那儿接站。油漆马路宽阔整洁，两边一人多高的玉米郁郁葱葱，挡住远眺的视线。路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辆通过，打破无边的沉寂。

烟向右看。一辆草绿色敞篷吉普车，停在离她几步远处，坐位上靠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睡得香甜。

烟走过去，停在男人的身边，静静地看。

男人是个多毛的动物。头发、眉毛浓浓密密，满脸的络腮胡茬子，五官轮廓分明，只是紧闭的嘴角微微上扬，给整张异常雄性的脸，凭添出几许温柔。

烟想了想，轻轻爬上车，坐在男人的身边。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3

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身下蓝白格儿的床单散发着肥皂的清香。她躺着没动，转着眼珠环视四周。屋子很大，几件白茬原木家具靠墙摆着，泛着油亮的光。置身于陌生的环境，烟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恐惧。她敢断定，这是佃户的家。而她和佃户是熟稔的，仿佛认识了一辈子。

轻轻的敲门声。烟看过去。吉普车上的络腮胡子正在敲开着的屋门。

“醒得正好，吃饭了。”他亲切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烟坐起身，拢了两下头发，跟在佃户身后下楼。

“一在太阳底下我就想睡。”佃户说。他在解释车上睡着的事。

“多亏你睡，把我的觉也引出来了。这两天我一直没睡好。”烟说。“你有车有房的，该叫地主才对？”突然，她问。

“可我的地是租来的。在城里打拼，每天神经绷得紧紧的，怕一不留神败下阵来，一无所有。太多的欲望，很累。是没出息吧，我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

“家里还有别人吗？”

“阿力，一条德产牧羊犬。”佃户干脆地答。

一桌非常丰盛的饭菜。

“有没有一些失忘？”边吃饭时，佃户问。

烟摇头。

“不是对我，是对看到的一切。比如你有没有想过我赶着慢悠悠的老牛车，或者开着颠颠哒哒的小四轮去接你？一路上尘土飞扬，到家后，我变成灶王爷，你变成灶王奶奶！”

烟轻轻地笑。

“我想的是你住着一坐泥巴墙的房子。房顶上苫着厚厚的草，有涩涩的味道。房子周围开满向日葵花，金灿灿的，草丛里有蛐蛐在叫。”

佃户哈哈笑。

“我说的可是电影里的一个镜头。”他说。

“我也是说的一幅油画的意境。”烟说。“这里简单舒适，很合乎我的想象。”之后，她补充。

4

烟醒的很早，但是，当她来到楼下的大厅时，佃户正把早餐摆在桌子上。有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淡黄色的煎蛋，有翠绿的小黄瓜，红白相间的腊肉，还有冒着热气的鲜豆浆。

“又这么丰富！”烟惊叹。

“我要把你养的又白又胖。”。

“像条蚕？”烟轻笑。

佃户欲言又止。他本想说然后破茧成蝶，可他猛然想到蝴蝶是会飞走的，便什么也没有说。

饭后佃户说要带烟去一个好去处，出门时发现阿力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伙计，你今天坐这儿。”佃户说着，把德产狗牵到后排座上。

“伙计”有种失宠的感觉，一路上拉长着脸，对主人身边的美人虎视眈眈。

佃户把车停在一片草地上。草厚厚的，上面撒满五颜六色的野花，恣意怒放，招蜂引蝶，热闹非常。

烟长长地叹息。

“太美了！”她自言自语。

德产狗早忘了刚才的不痛快，跳下车去，轻车熟路地捕蝴蝶玩。

“想不想在这儿睡一觉？”佃户问。“像史湘云，来个经典的‘只恐地潮花睡去’？”

“不想。”烟说。“不是怕地潮，我怕把花压坏了。”

“压坏我们就把她葬在这儿。”

“她会寂寞。”烟说完，垂下眼帘。

5

连续几天绵绵密密的雨，似乎把烟的心情淋湿，什么也不能让她提起兴致。cd里的《梁祝》如泣如诉，起着不一般的催化作用。

“我们玩更有意思的！”唱片一响，佃户马上给关掉。他最怕烟坐在窗前，缭绕着音乐，落寞得虚无飘渺。

佃户尽其所能的想让烟开心。他陪她玩“石头、剪子、布”，陪她下五子棋，给她拌鬼脸、拿大顶、表演蛙跳，就差没学阿力，汪汪地叫了。

这天，烟说要早点休息，进了卧室。佃户倒在书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烟是不快乐的，这恐怕阿力都看出来了。它每天夹着尾巴，围着烟身前身后转，试图讨她的欢心。可她为什么不快乐？是什么让她柔软的心上，包了一层硬壳？

不知过了多久，佃户听到敲门声。

“我有点儿不舒服。”烟站在门外说。

佃户一下跳起来。他跑过去把烟拉到床前。烟的手很凉，佃户把它贴在自己脸上。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伸过额头试了试烟的，还好，她没有发烧。可是烟已经抖的不成个数，佃户小心地用线毯裹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几天我一直做噩梦，我是逃不掉的。”烟说。“三年前，我和诚去一处名胜游玩。因为太贪恋美景，下到半山腰时天已经黑透。诚让我呆在原地不动，他去探路，可是，他失足掉进山谷，再也没有回来。”烟断断续续讲完她的故事。

“那是我的蜜月。”她最后说。

6

烟要走了。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佃户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留下来，请留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在怀疑，如果烟留下来，自己是不是真能带给她快乐。如此犹豫不是他一惯的作风，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汽车停在路边，烟要上车了，也许这一别将永远不再相见。

“留下来，烟。”佃户终于听到自己勇敢的声音。他决定，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赌注这个轻灵如烟的女子的幸福。

烟的身子颤了一下。

“你是最不合脚的鞋子吗？”她的语气里飘着淡淡的调侃。

佃户沉默。他在回味他们说过的话。

“我是窝，暖暖的窝。”很久后，他认真地答。同时，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

烟没有转身，脸上却已泪水涟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