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惭愧我对音乐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否则我完全可以照搬老槐树的长势,就可谱一曲老树圆舞曲,或者像“生日快乐”、“叮叮当叮叮当”之类的经典曲段,因为那些树枝像极了五线谱,这些音乐在天空明目张胆地谱着,蝴蝶或者蜜蜂们的行动是否按着它们的节奏进行?而且这些弦律就像我们的手机、小灵通铃声一样被蜜蜂们频繁地使用着?我不得而知,你们也不得而知。对大自然的事,我们几乎都无知到一穷二白的地步,可以武断地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而且自以为是。
老槐树就那么像任何树那样站着,既不老态龙钟,也不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也就是说你看不出它的年龄,也看不出它的资历,它就是一棵树,几十年来一直是一棵树,仅此而已。它一直站着,不像一匹马或一只鸡那样站累了就换换脚、换换姿势,我是说它没有像通常的一些老树空着树身偷工减料无官一身轻地装模作样的增加神秘感,也没有歪起一个肩膀增加幽默感,更不会噘起嘴唇来磕磕巴巴发一通牢骚说一些昏话。老槐树看不出高也看不出大,它那么一棵树的样子,你注意不注意他都是一棵树。
老槐树的枝叉有些规律,看起来就有了一番景致,它春天花团锦簇,夏天绿油油一片,秋天开始就叶子一片少过一片地少下去,最后有不少槐树豆子在枝叉上结着,那很像一些音符的符号,这都没什么新奇。新奇的是春天,槐花像别的树一样大团大团地爆开,香味是那种开胃的香,从头顶直达四肢的清冽,开天目开心窍地香。这不光吸引得有翅子的昆虫们脚步趔趄醉儿晃荡,像蚂蚁这类徒步活动家也跃跃欲试,十几米的高度,肯定被蚂蚁们目测成海拔上千米的水平。两只蚂蚁在半山腰相遇了,互相打打拍子,碰碰触角:老兄,怎么下来了,听说上面是云烟缭绕的天堂呢。嗨,别提了,高处不胜香啊,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我这穷命,只好往下面去歇歇再说吧。这时候“铃儿响叮当”就响了,向上的蚂蚁手机响了,是更上面的朋友在催他呢,于是匆匆而别,各奔前程。
蚂蚁们是否得过痄腮不得而知,但是许多小孩子因狂吞槐花而把腮帮子肿成馒头的却大有人在,只要看见腮帮子抹满黄乎乎的药膏且满眼羞怯的神情,那准是偷嘴没把门的出了丑了。不过,这挡不住他,再看见槐花,旧病重犯,眼神“噌”地一下雪亮起来,跃跃欲试地欲罢不能。有一年我从城里回家,路遇一伙学生在路边摘槐花,有个五年级的女孩居然比她的弟弟爬树还快,她们坚持把摘下的槐花枝插到我的自行车上,使我不得不拥着一车雪白的清冽的槐花回家,心情便也雪白灿烂了许久。
老槐树在我的儿时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整个槐花季节,我们总是以旧换新地在房间里插上几支槐花。槐花生吃是经常的事,虽然像小孩子那样狂吞暴餐的事不会发生了,但我仍能品味到童年时就已形成的甜蜜,那种六七岁的甜成年后就再也遇不着了,因为品来品去,仍要回到童年时舌尖上的感觉。
老槐树不单凝聚着或者说满足了我们童年对甜的所有幻想和需求,而且也成为我们的一种乐园。尤其是夏日,男女老少在树下,坐着一只鞋子或者坐在它凸出地面的粗大的根系上,到各类传闻及讲古中去漫游,也就是因此,我们知道了山西那棵树的传说:那棵老槐树不仅是天下槐树的祖先,也是我们这些迁居人的祖先的见证。证据确凿的说法,是我们的祖先从山西那棵老槐树下迁出时,故土难离而又不得不离,乡亲们难舍难分,为给后代留下见证,便将双脚的小脚趾甲分成两半,因此凡是小脚趾甲分岔者一律是从山西迁出的。我们马上将脚脱光,果然,那只小趾甲不是平滑的,而是长成了小球形,一个小岔分了出来,真是咄咄怪事!你不信它分明那么有鼻子有眼的存在着,你信吧又觉得这种说法不那么可靠,心里没底。但最终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在没有证据证明它假之前,先信着吧。谁也没法证明或者解释清楚大家的脚趾为什么变得如此奇形怪状。
有了这种说法,我们忽然使对老槐树有了好感,甚至神秘感。但是,老树仍是那样,它对它喜欢或者厌恶的东西都是一种表情,一种态度。如果人也算一种东西,你会发现,就算一个人暗地里扎树几刀,留下的伤疤至今仍突兀地“亮”在那儿,老树也不动声色。
其实,老槐树知道无数的事情,但它没说过一句话,没说出过它的惊喜,也没有说过它的忧伤和愤怒。它知道一切,包容一切,它让一些特殊的事情有了去处。
自从知道了有关老树的传说,我们都感到了恐惧,因为我们有许多“恶行”都在老槐树的心里,我们甚至不敢再吃老槐树的槐花了。大人们说不怕,知道改就是好孩子,长出来就是给人吃的,你不吃它反而难受。坏事以后不做了它就不会怪罪你。
观察过一段时间,果然平安无事,我们对老槐树的胸怀和包容简直感恩戴德,对它的爱护从此更是无微不至。村里的小孩子都被教育:对你好的人,你要加倍地对人家好。
包容过你的“触犯”,难道还不算好人吗?这个道理简单了,没有哪个小孩子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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