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过谁又恨过谁,我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时常常会滑到别的地方去。我会在一个幽静的地方遇到一个人,遇到一个我爱过或我恨过的人,可我从来不认识他。我渴望过拥抱可马上又厌倦了,我宁愿一个人走在清冷的马路上带着一个希望去等待。待身后响起脚步声然后伴随起心头的狂跳在那擦身一过的瞬间去体味那片刻的失望。人生就是希望与失望的组合那么我走完一条街道便走完了整个人生。我十六岁那年躺在一栋老房子里的一张古老的床上想自己从六岁到十六岁简直是一眨眼的时间,再过十年我就会二十六那时我就会是一个成熟的少妇,再过十年我就会是三十六然后是四十六五十六六十六,这时一股凉意从身底升起,我感到身下那张床的冷漠,它冷冷地立在黑暗中似乎在质问我一个永恒的主题:什么是永恒?
现在我就在房间里问一件关于生命的问题:我爱过谁又恨过谁?我绞尽脑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便问什么是永恒?我记起一句话:因永恒不能存在而生发的悲剧感是永恒的。但这个永恒又何以存在,这个永恒若存在那么那个因永恒不能存在而生发的永恒又何以立足?我反反复复思考这些问题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生命永恒吗?如果生命不永恒那么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永恒存不存在于生命何干?仅仅是想长寿吗?我陡然间感到这问题的无聊。太阳生生死死多少年了它问过什么是永恒吗?究竟是先有永恒还是先有生命?我被这问题弄得头昏脑胀到后来我干脆怀疑起生命来了尽管我知道这不应该。
我的年轻的身体里流着对生命的热爱,这热爱使我热衷永恒吗?那么,我爱过谁又恨过谁?
我以前认为我没有爱过谁也没有恨过谁。这念头在我脑中扎了根。到现在我仍没有发现我爱过谁或恨过谁,这令我吃惊。我在一个幽静的地方遇见一个人,可这只会让我厌倦。我发现世界太小而人太远。我在唱着孤独时我很快乐的群居,我很快乐时却发现孤独悄悄来临。它悄悄溜进我的体内,象个幽灵。我在那一瞬间发现了生命的伟大。生于斯长于斯不满于斯安于斯,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句话,想从里面偷出我所需要的最深刻的哲理,可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热爱生命可我厌倦生活,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告诫自己是一条生命。
可是告诫自己是一条生命也不能让我感觉到生活的多姿多彩。我在一间很大的公司里上班,一部电话一台电脑便构成了我工作的全部。我不知道老总们进进出出的在忙乎些什么,他们的脸上总有一些让人感到神秘的光芒。我想大概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小员工,所以他们的秘密不能让我知道。可是这好象与我也没什么大的关系,他们的秘密是他们的,我面对的这些数字只是他们秘密的表象,我想等我到了三十六岁的时候可能会知道这里的奥妙,我今年只有二十六,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好每天对着数字们不停的演算,等到十年以后,也许我会在这里知道什么是永恒。
找不到永恒的答案我只好去找我的一个朋友,她在一个学校里当美术老师,和我同龄,我们曾在一个课桌上共坐过两年。她现在从事的那种叫艺术的工作在我看来是狗屁不通,可是她却乐此不疲,好象生活的乐趣全在那些斑驳的油画颜料里,以至于那些颜料全都跑到她的脸上,密密麻麻的,象早上初升的透过树林里洒下阳光。
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画室里用投影灯照一张画,看到我来了她略微的点点头,仍旧去做她的艺术。我在旁边找了个小凳坐了下来,对她说:别画了,这也叫创作?
她停了手中的笔,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说:你不要总是这么尖刻,你若能闭嘴安静一个小时,我晚上请你喝茶。
我可不想什么安静,我对她说:那么我说婉转一点好了,反正你现在在借鉴,不需要动脑筋,你告诉我,什么是永恒?
她听到我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我问了一个这个世界上最蠢的问题。我被她的笑弄得有点狼狈,可是我还是傻乎乎的看着她,好象她的笑里有着这个世界里最深的秘密。
她用画笔指了指墙角,看到这张画没有?
那是一张向日葵,画中的花有着莫名其妙的生命力,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一片片的舒展,带着神秘的张力,就象我看到的老总们的脸色。
是临摹梵高的向日葵?我小心冀冀地问。
她用轻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懂艺术你还爱乱发议论,梵高的向日葵是这个样子的?这是我的一个学生画的,弱智患者,他爸他妈是近亲结婚,他生下来就不很清醒,可是对于色彩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把握力。你看看这幅画,对于向日葵的色彩的把握我们做老师的一个也达不到。你看看这幅画线条的走向,色调的变化,天然的姿态,比例的分配,以及蕴藏在色彩里跳动的。。。。。。
够了够了,我打断她的话,我不是来上课的,我是来问你什么是永恒?
这就是永恒!她复用笔指了指那幅画,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理我。
狗屁!我恨恨地骂了她一句。她用笔敲了敲她自己的画布说:他那是永恒,我这是狗屁。
我和我的老同学去茶馆喝茶,她现在在一间大公司里上班,每天干着些繁琐的事情,她说这世界早已崩溃,人们正处于一种极度的无聊之中,以至于整个人都成了一具空壳。这又怎么样我说,你所蔑视的正是你所赖以生存的。这就是人类的悲哀,她忽然激动起来。
我笑笑说也许吧,物质第一意识第二,必须先有你这个人然后才有你的思维你的悲哀你的孤独你的寂寞。她立刻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这个人不可救药。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呈射出一种圣洁的光。我跟你说,我说:我不感到孤独因为我生活在现实中,我的作品里却出现孤独与死,那是我的主题,这让我感到虚伪,我是一个伪现代人。得当我画画时,我的整个思维会出现一种低沉的乐音,我遵循着我的情绪所以我的作品全是真实的。一旦我脱离了作品我便重新堕入一种常人普通的心境,因此我也就脱离了孤独,孤独是一种美可只有在艺术中才能体现。我的生活与艺术是截然分开的,文学中的美与现实中的美是两回事,正如我在艺术中孤独而在现实中不孤独一样。你只有在艺术中去寻找美,但在现实中你首先必须做人。你可以说我是个唯美主义者。
甭跟我谈你的艺术。她低低的吼了一句。随即眼里迸出一股凶光。
我不谈艺术,因为我不配。我笑了起来:你看看这间茶馆,它的装修多么的艺术。
和我的同学从茶馆里出来的时候我决定不再去问永恒是什么这个无聊的问题,我去找我的另一个朋友,这个城市很大,可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我的这个朋友就是不多里面其中的一个。他原来是一个体育老师,不知怎么混到一个心理学硕士的文凭,现在在省税务局里实习。我之所以去找他是因为我实在无人可找,并且他还没有女朋友,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里是一个有名的歌手在唱歌。把电视关了,我一进门就说,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没动。
我自己去打开水,回来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杨贵妃是哪个朝代的?
我差点把开水瓶砸到他头上去。
你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喝了一口水,听到这句话我的嘴里的水“扑”的全喷出来,喷到地上,地上霎时开了无数斑驳的花。
你别作这副怪样子。他说:前几天我的一个亲属不在了,我去送殡的时候顺便从焚尸炉的那个小孔里看了看。
他站起身来,四面望了一望,将我拉到墙角的一个小电炉旁,插上了电,又找来一根筷子。
我让你看看死亡是什么。他的眼里突然现出一种狂热的神情来,他将那筷子扔在火炉上,我看着筷子慢慢地冒出了一股青烟,然后它的中间象被人托起一样,慢慢地鼓了起来,过了一秒钟,又猛地一收,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整个地焉了下去。两头又跟着往上翘,直直地挺了三四秒钟,才轻轻地绵在火炉上,火焰这时升了起来,不到半分钟,那根筷子就成了一根青灰。
一股凉气从脚底慢慢地升起,我回过头,发现他正一脸的坏笑。
你出去,我尖叫一声。
他出去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记住这是我的房间,你走的时候可要收拾干净了。
我找到他床上的一个小玩具熊,狠命地朝他身上砸去。
我从来不感到生活可怖,只有我在构思时我才会有忧患意识,才会发现那明晃晃的阳光下行动的都是些木偶。我在生活中不厌倦生活,可我在画画时会觉得生活是一个陷阱,我会在里面挣扎,找不到出来的方向。后来我决定放弃构思,构思成了我的一个影子。影子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属于你却永远不为你设计。我低头时常常会看见我脚下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只有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原来也是一个搞艺术的。
我的同学常说我的作品是狗屁,虽然她对艺术一窍不通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的真理性。那天她傻乎乎的跑来问我什么是永恒。这是个我抛弃了几年的问题。我的男朋友从学校毕业后因为和领导的关系不好,被安排到学校的门卫室去做门卫。这事成了学校的一个笑话,说他那个学校的师资力量真的不错,连门卫都是正规的本科生。可是这和我什么关系,他在门房里还是在讲坛上都改变不了他是我男朋友的事实,我们正在筹备婚礼,关于永恒的话题,只有她那种美丽的傻乎乎的可爱的屁股后一堆的男人的女人才会去问。
我知道什么是永恒,我认为就是我学生的那幅向日葵。我没有告诉我的同学,虽然我的学生从不知道梵高,可是这幅画的构图却和那幅惊人的相似,我想他们的思想有着某种共通的地方。而这种共通点,我可能一生也找不到。
昨天我接到通知,这幅画,在全省的绘画竞赛中,拿了特等奖。]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筷子的比喻,因为它不比我十六岁时候的那张床更高明。死这个字眼再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如果一想到这个符号就产生恐惧就去想象这富于青春活力的肌肉到那时会象那根筷子一样变成青灰,我会永远得不到安宁。这种恐惧潜伏在每个人的心里可是只有适当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在别的时间你只会觉得生命的可爱。
我收拾好了房间就走了出去,来到马路上。
今天是星期天,马路的栏杆是火红的,有一对对情侣擦身而过。我没有告诉我的同学,那幅向日葵的作者是我的表弟,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坐在旁边,直到他画完。画完后我给他买了一大把的羊肉串,他在肉的香味里理头大吃,弄了一脸的涎水。
马路上有阳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很暖和。你们都是向日葵,我表弟吃完了肉串后说:姐姐你也是,你象向日葵一样美丽。
本文已被编辑[redyfeng]于2005-11-21 17:19:2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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