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愁字,是在辛弃疾的“丑奴儿”中: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时我十二岁,刚上初二。喜欢语文,喜欢码字,现在想来也是从那个愁字开始的吧。
那一个字,似乎牵动了我的百转情怀,像一根线从心底深处牵出来,不知道线头,也理不出线尾,真个是缠缠绕绕,没个尽头。每每捧着那本发黄的“宋词选”,都要在这一首词上呆愣半天,想像着,黄发垂笤上高楼,对楚天清冷吟咏少年情怀,又想像着数年后,虽然身边有太多的可愁之事,但还要大声说一句“天凉好个秋”啊,那又是怎么一种豪迈的情怀呢。想像终归是想像,后来有了果真是没有尽头的愁事,于是少年时的愁字也就真的没了尽头了。
记忆中,父亲是会计师,在单位以知识的渊博而著称,母亲在遥远的乡下,一介民女。初二时,有一天放学回家,父亲的门是关着的,我没带钥匙,于是敲开门,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三十多岁,我熟悉的张阿姨。她对我笑了笑,说找我父亲有事,我只是点点头,十来岁的我会想到什么呢?张阿姨在我家出入的次数日渐增多,她的儿子和我同龄。她常给我带好吃的零嘴,还给我打毛衣,她打的毛衣舒适软和,还好看,和张阿姨的脸一样的好看。有时她儿子和她一同来,她让他跟我一起作作业,她则和我父亲聊天,关着门。后来单位有了很多的传言,有的叔叔阿姨甚至和我开玩笑,说你父亲和你妈要离婚了呢,我就哭,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再打开门,眼就是红红的了。从那时起,我学会了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学会了体会愁滋味。可我的愁不敢在严肃的父亲面前表露。在父亲面前,我不敢和他对视,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作完了作业,我就开始码字,开始把我的愁用文字表现出来,当然那时的文字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幼稚。因为年幼的我,总认为我的愁是天下愁字第一号,已经大得无以比拟了,这个世界就是由这个愁构成的。我就天天生活在自己构筑的愁的世界里。愁一直延续下去,码字的功夫也日渐成熟,作文课上,有点哀愁的文字经常被老师作范文。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知道了愁,随着年龄的增长,愁的内容更加丰富,愁的形式更加多样化了。
几年后,父母的婚姻危机过了,我也进入了高三,又日日为升大学的事犯愁,终于父亲的一句话我放下了包袱,他说,人生如同一个岔路口,不光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时的愁我已懂得在音乐中化解,在大自然中升华了。
大学毕业愁工作,步入大龄愁婚姻,走上了红毯一端,愁生活,愁爱情,有了儿子,愁教育。儿子大了,愁健康。一生就这样在愁里过了一半,等到蓦然回首,白发已上了头顶,才发现从前的愁其实可以省略的,像省略号那样,可以省掉很多的句子和语言,生活也许会变得更加精练和精彩。只是人人如此,谁又能发现愁其实可以省略呢?我的愁是最最平凡而普通的愁,是千千万万人都有的愁,按份量称,这样的愁也许够不上份量,只是世间又如何少得了我这样的愁呢?不同的是,有些人愁过后,是一筹莫展,然后浑浑浑噩噩。我愁过后,却没有沮丧,颓废,我积极地奋斗,积极地生活着和工作着,这种种愁反而成了我人生的灯塔。愁既然在我的生活没被省略,不妨让它成为一种另类的能源,为人生的精彩加油。
当然,既然有平凡之愁,世间亦有伟大的愁,为国家之没落,为民族之衰亡而愁。那种愁有着断雁叫西风,有着飞沙走石,有着惊涛拍岸卷千堆雪的磅礴气势,如杜甫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慨,山河依旧,自己的国家却处在灭亡的边缘。这时的诗人万种忧愁又如何说得尽呢? 陆游“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垂垂老矣,弥留之际,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国家的统一。“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样的悲又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呢?
只是我生活在和平年代,国家繁荣昌盛,我无以忧,所以写不出如是伟大之忧愁的诗句。加之我的小女人个性,小女人笔调,小女人生活,注定了我忧我愁之渺小,有时甚至觉得是忧得可爱,愁得可怜,而可怜可爱的愁,又没有李清照的“国破家亡”作背景,凄凄惨惨戚戚都是不凡的。如,我会为一个同事的秃顶愁上半天,总担心哪一天他会落光了发。我也会为街上一个无脚的乞丐愁,为跪在地上那些没了尊严的小孩子愁,为清洁的教室里出现了一粒瓜子壳愁,为家中墙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缝愁,为儿子的一声咳嗽愁。
说到儿子,我倒真正忧了起来,不是为我的儿子,倒是为天下的儿女们。
昨天儿子与我在温暖的太阳底下闲逛时,他说了一个“笑话”:妈妈,现在有很多同学都这样说呢:珍爱毒品,远离生命。还说:打倒中国共[chan*]党,日本帝国主义万岁。
我听了心里一惊,立刻板起面孔,问儿子,你说他们说得对不对呢?儿子低下头,说,我不会这样说的。
于是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通道理,只是我不知道儿子是否认真在听。可有一种忧深深地纠结在了心底,如树种生根发芽。如今的教育怎么让学生的思想如此背道而弛呢?如果我们的后代对于毒品,对于侵略都是这样的认识,那岂不是又要来一次鸦片战争,打开国门把鸦片当作佳肴迎上餐桌?还要拱手欢迎日本鬼子再来一次血雨腥风,并高唱着“迎宾曲”?中国的教育者们,多让你们的学生了解历史,让他们懂得爱恨情愁吧。什么该爱?什么该恨?爱那该爱的,恨那该恨的,爱就为之奉献,恨就拒绝他从任何一道门进来。
爱迪生说,放下忧愁的最好办法是工作,它比法国的威士忌酒还灵验。一生无论怎么样的忧与愁,有了,就该面对它。我会好好地教育我的学生懂得历史,我也会好好地生活,让所有的愁云淡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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