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灯下随笔
灯下品茶的男人容易老,而在灯下品诗的男人容易醉。
看着灯光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书房中的黑暗,那微微泛蓝的光线有条不紊地收复着破灭的河山,人的思想似乎也有了张驰扩伸的空间,象牧民挥舞着木鞭放牧马群,四下逃散的奔马无拘无束地驰聘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远处,游牧部落的汉子在马背上呤唱着古老的经典,与蒙古少女在山坡上逶迤延伸跌宕起伏的长调交相酬唱,被马蹄声带起的尘土渐渐消散在书房。一起都近在咫尺,仿佛伸手既可触摸来自另一个躯体的心跳。
--这世界没有所谓的天涯,有灯的地方就没有距离。
--书房里的灯不适宜太明亮,太耀眼的灯光会让人的思想僵硬退化,失去柔韧的张力,与锐利的锋芒相比我们更需要温和,温和地阅读、温和地思考、温和地接待世间的种种人和事。
灯下,一本泛黄的书横置在书案,厚重的牛皮封面斑驳陈旧,象一张饱经沧桑、皱纹摺叠的脸,带着洞悉尘世的睿智和深沉的慈爱与我对视在凄清的书房。
我再一次想起爷爷,牵着我稚嫩的小手缓缓渡过村口的小木桥。田埂上的野花在在草丛中盛开,星星点点、或红或蓝,毫不起眼地在路边展示生命的主题。与花园中精心培育的花朵相比,他们少了几分斑斓绚丽的妩媚;与花瓶中备受呵护的花朵相比,他们又少了几分前呼后拥的高贵,然而在风里羞涩的一低头之间,他们完成了自己的风格,成其一种娴静的风情。这是他们的骨头,渺小但自尊,谦卑而坚定。
稻田里堆着稻谷垛,我踩在爷爷的肩头爬上稻谷垛,爷爷支撑着我的肩头宽厚有力,让年幼的我有一种得到保障的安全感,即便是重重摔下,托着我身体的也是温柔的稻田。稻谷垛顶上是一片更接近蓝天的乐园,我尽情吸纳着来自旷野的辽阔,胸臆之间一片磊落坦荡的情操肆意膨胀,包容着溪水、山林和石壁后阴暗的青苔。
远处的河流中,一群孩子无忧无虑地追逐嬉闹,几只停在岸边的鹭鸶被蛙鸣声惊跑,大人们蹲在田边抽着旱烟,从额头上洒下的汗珠灌溉出草叶的馨香。村庄四周被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阻隔,在这世外桃源般孤立的岛屿上,远离了名利的薰扰、物质的诱惑,我象阳光下的大树一样开枝散叶、张扬生长。
今夜,爷爷再次牵起我稚嫩的小手回到书房,我积淀着诗书的油墨和精魄,在长夜里吐气若兰。
我的手指在灯下显得格外纤细苍白,一两根淡青色的细若游丝的筋从指根处往上蔓延,指节的骨骼微微向外凸起,手指端被香烟薰黄的印记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空虚、苦闷。
我们是饥俄、彷徨的一代,我们远离了土地、远离了劳动、远离了苦难,在经济、物质高速发展的都市尽情享受着犬马声色的刺激,在歌舞升平的繁荣盛世唱着软弱无力的赞歌,着力描写爱情、背叛、欲望和醉生梦死的靡烂生活。后工业社会只有一味攀爬的高度,没有深度,也没有厚度,就象一片虚幻昌盛的海市蜃楼,找不到扎根的土壤,只得靠酒精、口红和各种甜蜜的药片补充着身体需要的微量元素。
我们容易受伤也容易康复,容易感动也容易妥协,容易破裂,也容易变。
面对着一叠玉洁冰清的稿纸,不要仓促地填补方格中的空白,那是对于生活的亵渎。写作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放飞思想任其翱翔,而是血液在身体中无声的独白,是内敛在骨髓中的声音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呐喊,穿行于幽暗明灭、温情脉脉的都市,完成对生命的洗礼和对灵魂的救赎。
茶的氤氲逐渐稀薄,飙车的少年一路狂呼着冲过窗前,楼下迪吧的音乐震耳欲聋地传来,广告灯箱陆离妖艳的光芒里,忍耐了一天的饮食男女和下水管道里的老鼠一并倾巢而出,寻找着赖以生存的猎物和粮食。
--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虔诚地凝视过台灯,灯下的世界一片清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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