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中学的消亡
被列为撤并对象的二中,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所有的教学设备,局里都不再调配一样,哪怕是用来放听力的录音机。而一中那里,配了一批又一批的设备,录音机多得有的用不上丢在墙角没有人理,蒙上了一层厚厚地灰尘。
两所同一个镇里的中学,性质都是国家办学,为什么一中就可以调配有电脑室,多得用不到的录音机,而二中则一台录音机也没看到?这种情形真是让我不能理解。难道二中的学生就不是学生,就不是在进行九年义务教育了吗?难道国家对九年义务教育的办学方针是遏制某一学校的发展,以牺牲某一学校为代价树立另一个学校为品牌学校吗?还是覃副局长理想化的办学方针?
因为要树立一中作为品牌学校,所以,覃副局长就不惜采用各种手段和方法压制二中。
手段之一当然是舆论。还没有撤并二中,就早早的放出撤并的风声。而这一风声一放就放了4年。在过去四年时间里,二中非但没有撤并,还在风声之前并了三中。不过,虽然如此,二中在镇群众意识里,早就撤并到一中,而原先二中那宽阔的校园,则成了养猪场。我呢,既然还留在二中里,当然是变成猪倌了。
大学生养猪。呵呵,是否是教育的失败,还是工作观念的改变。婆说婆有理,公说有理。我看呢,还是让那些说有理的人来养吧,那就谁也没得说了。只可惜,这年代,说的人往往不会去做,而做的人呢,总是没有机会说。有一段时间,村里谣言说我不能再教书了,在二中那里负责养着30来头猪仔,还有一头公猪。说的人有板有眼,父亲信以为真,郁闷了好几天,没脸见人,说我丢了祖宗十八代的脸,后来终于忍不住,跑来学校看。在校门口那里等了半天,我拉车去买菜,父亲喊我,我才知道他来了好久了,只是不敢叫人。父亲没有跟我一块吃饭,在看到学校里还有学生在球场上体育,教学楼上还传里学生们嘹亮歌声时,便急不可待的回去澄清谣言。看着父亲高兴离去的样子,我心酸不已。回来教书三年了,没能给年老的双亲些生活费,反而还让他们担心,真是枉为人子。
这也难怪,覃副局长让全镇的小学校长回去跟小学生们说,你们不用担心挨去二中念书了,再过一个月,上级就要把二中撤并到一中。宣传力度达如此大,就是我,也恍惚觉得二中真的不存在了。
如此情况下的二中教师,哪里还有心思教学,个个都找关系,争取在撤并之前离开二中,要不然,迟了,就没了位置,只能到小学去,那可就惨了。有几个老教师调去一中,于是,“二中所有的好老师都调到一中的”的谣言立刻刮起。不明内情的家长和学生还真的以为如今在二中里教书的教师都是垃圾教师,都是管不了学生,没本事教书的。
只可惜,只有极少数的教师能够如愿,如我等没关系没后门的教师,全都被一中的领导给耍了。有一个学期,一中贴出广告要招聘教师,二中的教师除了正副校长之外,全都去了应聘。记得当时一中缺少数学专业的教师,报名参加应聘这一岗位的人虽然很多,但我占了绝对的优势。第一,我是报名应聘者中唯一的一个全日制大专数学教育专业毕业生;第二,我有教学经验。第三,当年我还被评为县优秀教师。其他的人,虽然也是大专文凭,但那是函授大专,且也不是数学专业;有的虽然是数学专业了,但他是在小学任教,没有初中教学经验。本以为,我绝对会中聘,只等着调令书一到,我就可以走人,离开处于动荡的二中。谁知道,等呀等,等来的是从一中那里传来其从别的乡镇调来一个英语专业教师改教数学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开口就骂人,妈的,耍我,全都不得好死。骂人,那是没本事的人所为,我经常这样对学生说,但当时,我还是骂人了。
被耍的也不止是我一个人,只要是去一中应聘的二中教师,全都被耍了。一中宁可用化学专业的教师来教政治,也不用二中政治专业的教师。
同是一个镇的中学教师,假如从为镇的教育事业着想,不应该耍此下流的伎俩。而一中的教师,为什么那么希望二中的教师演变成为小学教师呢。难道,二中的教师全都是不符合条件,没有能力在中学任教吗?对比一下两个中学的师资,就明白个中原因了。
一中的教师,大多数是老教师,那些老教师有的是初中毕业生,其中的少部分青年教师,有一半以上是中师毕业,正在函授大专文凭,而二中的教师大都是年轻的大专毕业生。看了以上的对比之后,我想,只要稍微有头脑的人一定明白一中的教师为什么那么敌视二中教师的原因了吧。是谁对我们的岗位构成威胁,当然是那些比自己优秀的人,因此,我们需要提防和排斥的也是他们。
事情总有两面性。二中全体教师明白了一中领导和大多数教师的意图,那就是要把二中的教师尽可能的演变成小学教师,那样就不再对他们构成威胁之后,全都定下心,尽心地教书,没再去想那费劲费心思,却没有结果的调动。
教师安定了,教学成绩也就很快上来。原本二中与一中的成绩不分上下,如今二中全体教师同心齐力之后,便开始把一中远远地甩在后面。
1999年,一中有150个考生,有14人考上县中,其中有3人是复习生;二中有100个考生,有12人考上县中,全都是应届毕业生。2000年,一中有196个考生,有15人考上县中,其中有6人是复习生;二中有78位考生,有18人成绩上县中录取分数线,其中一个上了地区重点高中,中考总分排全县第五名。
见到这些成绩,覃副局长慌了,一脸的不高兴,原先在会议上善于公布各学校中考成绩的他屁不再放一个,表扬也总是漏掉了二中。
开始有学生慕名到二中读书,二中的生源在不断地增多。只可惜,此情形也仅是持续了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还没开学,覃副局长就在暑假里带局里的几个股长到古镇针对撤并二中到一中的问题进行调研,召集两个中学的领导了解情况,总共花了两天的时间。两天后,一中的校长制定出了撤并二中的草案。学生宿舍不够住,那就由原先的一人一个床铺改成一个床铺两人睡;至于教室,可以把教师办公室撤掉,还有物理化学实验室也撤消,那也就基本上解决了。
“好。好。”覃副局长连说了两个好字,让一中的校长顿时觉得自己很聪明,苍老的脸挤满了笑容,那是一条条的皱纹。
“就按这个方案进行撤并。你们二中的领导回去跟你们上面的教师讲明了,以便做好到小学的思想准备。”
既然要灭二中,能够尽早当然是好事。谁知道,在即将开学的时候,由于原先的局长调走,新的局长还没到位,方案便在那搁置着。
不能撤并,又不能招收新生,那我们学校还生存不生存?普通教师问学校领导,于是,学校领导只能亲自出马,打报告,找覃副局长,软磨硬泡,并请覃副局长到酒店吃了一个下午的饭之后,满脸酒气的覃副局长终于答应让二中继续招收新生。
其实,并校和招收新生根本不冲突。即使明天要撤并二中到一中,让二中招收学生,学生最终也是一中的学生。不让二中招收新生,只有百害而无利,最为严重的害处就是让二中的师生人心涣散。而若让二中招收新生,既稳定了二中师生的心,也避免造成了古镇教育界混乱的局面。
能够招收新生了,二中的几个领导坐下来研究,但形势非常地不利。群众都以为二中没了,如今,一中又早发了通知书。真到开学的时候,能不能招收到30个学生,还是个未知数。不管怎样,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还没开学,但二中的教师都已经忙开了,填写入学通知书,然后分发到各个屯,各个学生家里,等一切工作做好之后,也就开学了。
开学一周后,一切比预料的还要好。全镇当年小学升初中的总共有521人,二中就招收了186人,二中全体教师高兴不已。一中不要灭掉我们吗?我们偏就是要做得比他们好,二中的教师都如此说。覃副局长得知二中招收了如此多的学生,惊讶不已,只可惜惊讶之后不是高兴,而是动歪主意。
一年后,二中学校领导再如何地想招新生,覃副局长都不答应了。
“不让他们招新生,他们即使再怎样的厉害,也只有死路一条。”有人献策。
“对呀。我什么没想到这一着呢。”
“那也只是因为覃副你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的确是最狠最彻底的一招,原先什么说人家都不相信,毕竟还可以招收新生,而能招收新生,就说明这个学校还继续地办下去,撤并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二中不能招收新生了。真的要撤并二中了。
二中的学生开始大量地流失。面对如此局面,二中学校领导回天无力,即使教学成绩再如何地好,面对一个即将灭亡的学校,谁还会去读呀。
2001年,就在二中成为中考状元的那一年的秋天,二中所有的领导向局长写了辞职报告。一个学校的领导全体辞职,轰动了整个县的教育界。看着昔日热闹的学校,如今一个学生也没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不是付出了,就有收获。生命不息的树,也逃不出时令更替。有些失败,不是因为你没有努力,没有奋发,而是由于一开始你就已经注定要失败。
2001年10月21日,覃副局长坐着小轿车到二中,对办公室里全体教师高兴地讲话,“很高兴今天能够跟大家坐在一块。为了古镇的教育事业,我知道大家辛苦了。真的不简单呀,在二中这种动荡的条件下,你们二中所取得的优异成绩是其他学校无所能比的,那可都是你们辛勤的汗水浇灌的呀,在此,我代表局里的领导对大家表示感谢,感谢二中全体教师们,你们辛苦了。”
真是惺惺作态,原先什么就没见他表扬过二中。
二中的教师,除了正副校长调到一中外,其余的全都分流到各村小学点,我被分流到离镇最远的岜村,那里缺水少电,路是崎岖的山路,车子没法进去。
山村的夜早早降临,绵绵的细雨依旧在下,整个学校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守着淡然的灯光。办公室一角,用一块布隔着,布的后面是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是我读大学时用的,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它依然陪伴着我。我不知道,它还将陪伴我到哪年哪月哪日。
2005年11月20日修改于鬼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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