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要来

安儿原以为，藏得很好；以为，十年的光阴，该洗刷的洗刷、该沉淀的淀、该遗忘的也已遗忘。可是今夜，在卡拉ok唱这首《黎明不要来》时，一曲未终，泪水早已出卖了自己　…　…

面临着高中的最后半年,安儿不能说没有尽力,每周都排一个日程表，把每天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可每到晚自习翻开本书，对着昏黄的灯光总是神游太虚，‘非不为，不能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寄人篱下的自卑、思母缅父的柔肠，对峙着高考前与日俱增的恐惧，对峙着前瞻后顾两茫茫的无奈。

幸而，安儿还有一个快乐的群体，与华女、奇、帆、坚、国，共六人，经常课后或周末聚集在奇的家中（奇的家只有他一个人），复习、聊天、聚餐，虚度着高考前的光阴。那时颇流行结拜，大家好得不知如何表达，帆与华女义结金兰、安儿和奇认了姐弟、坚与国磕头做了兄弟，誓约：“若富贵、无相忘！”既然大家有了兄弟姐妹之谊，便可堂而皇之一起出去玩而不必担心遭同学非议。当然，对老师还是保密的。

一次，奇告诉大家，在河边草地上发现了一群野鸭子，大家一窝峰地跑去河边看。果然，在荆棘丛中有四五只毛茸茸的小鸭子，看来出生没多久。大家兴奋得很，华女建议带回家养；坚主张等它们的“父母”出来后一举成擒，尔后大快朵颐，安儿和奇坚持不许动他们，（或许彼此身世的缘故，对小生命充满了怜悯和爱心）。或许华女觉得带回家养也太麻烦；或许坚认为鸭子太小食之无味，它们的“父母”也未必捉得到；总之，安儿和奇赢了。他们把面包撕成小块小块，悄悄扔向荆棘丛。其实，也不知鸭子们有没有吃，只是扔了一两个面包，也就心安理得了。再后来，他们四人渐渐对鸭子事件索然无味，或许有更新奇更好玩的东西吸引开了吧。只有安儿与奇，仍每周末相约到河边喂鸭子。在等它们出现的时候，安儿和奇互相交换着每一周的快乐和悲伤，舔着家庭不幸带来的伤痛，分享着各自的快乐点滴。草地上有一种不知名的花儿，蓝紫色，形状有点象喇叭花，更有点象玻璃风铃，他们管它叫‘风铃草’，并约好：这是他们的草，如果日后其中一个先结婚或先死了，另一个就要在他（她）的婚礼或葬礼上送一束风铃草。那时候，婚礼和葬礼离他们都很遥远，可以肆无忌惮地谈，满脸悲壮地承诺。日子缓慢地流逝着，一个多月后，再也没见着鸭子的影踪，安儿和奇也很少往河边跑了。

如果没有这首歌，如果没有一个水塔上烧烤的夜晚，他们的快乐时光相信不会葬送得这么早……

那个周末夜晚，约好六个人一起，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水塔上烧烤玩通宵，可他们都临时失约，剩下安儿和奇和一大堆鸡翅、鱿鱼。五月的星空下，柑花几乎已谢尽，空气中仍有一股浓郁的暗香浮动着，新插好秧的田野上，蛙声一片。极目四望，村落小镇上，点点灯光闪闪烁烁地开在温室人的家园，唯有近旁两盏孤灯，迷迷茫茫地流落旷野，流落在五月无垠的星空下……

撩拨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就着食物的香味，他们背靠着背、肩并着肩，促膝交心，噫　，今夕何夕！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水塔，奇在安儿耳畔哼唱了这一首歌：“黎明请你不要来，就让浪漫今晚永远存在，让此刻的一片真，在睡梦中拥着你，命令灵魂迎接进来，不许红日教人分开，悠悠良夜不会变改……”这一刻，安儿如遭电击，凝望着奇深深黑眸，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旌动摇，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意乱情迷。他们本应在迎风的塔上，抗拒着黎明的来临，抗拒着爱情的来临！他们本不是一对恋人，他们各有所爱的人，可是今晚，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他们心中呼唤着彼此。他们知道：是今晚的气氛促成了两人，是这一首歌牵引了双方，今晚过后，他们又会归属彼此所属的位置，就如书生和女鬼一样，黎明到来时，该读书的还是去赶赴功名，该投胎的也要赶户好人家。就是因为清醒地知道天明后的结局，对昙花一现的爱情，他们倍感珍惜，倍觉心恸。当小倩与采臣隔着世俗的眼光、隔着前世与今生、隔着薄薄的一道门，抗拒着黎明的到来时，也是这般的柔肠寸断、心碎神伤啊！

天明了！曲终了！梦醒了！幻灭了！爱情鸟也飞走了！他们努力想归属原来的位置，仍是徒然，或许真的是忙碌，或许是有意地回避，或许是毕业后各分西东，或许是梦醒得太过匆匆……男女间的感情，注入了爱情的甘露，若非开出美丽的花朵，便是不堪重负，早早地枯萎。可惜，年少的安儿和奇都不知道。

今夜，奇在台下频频举杯，调遣漂泊的半生，安儿在台上唱这首《黎明不要来时》，方才领悟这个道理！可是，生活终如一条平缓的河流，淡淡地流走了十年的沧海桑田，领悟或者执迷不悟，都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再重要了

假如还有来生，他们一定会将风铃草移植到适宜生长的土壤，一起等待每一个黎明的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