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色
1
如果想用一个词,形容尹得尊对女人的吸引力,趋之若鹜最适合不过。尹得尊没有玉树临风的外表,但他有结实的肌肉和洒脱不羁的个性,并且,他有钱。他的钱多少,没有具体的数字,大概兑换成百元大钞,让人一张一张不停地数,半年不一定数完。
有雨的日子,报纸的销路也不顺畅。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雨天的报纸却很反常,刚一上市便售之一空,大有洛阳纸贵的架式。原来,各大具有影响力的报上,同时刊登出这样的一则征婚启事:
尹得尊,男,34岁,未婚,因病重不久于人世,欲寻一位投缘的女士成婚。如日后发现结婚目的不良,另有图谋,本人去后,一切财产将赠予慈善机构。
各种各样的女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报纸,到尹得尊的府第前来应征。只是尹得尊的脸色越来越差,病好似愈发地重了。
2
“开始吧!”尹得尊懒懒地对女人说。
尹得尊在闭目养神,说话时,眼皮都没撩一下。他的双脚泡在一个脸盆里,意思是让女人为他洗脚。
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洗脚,不能不说是对女人的一个极佳考验——性格、修养、态度等等,一目了然。
尹得尊既便有病在身,行为举止仍不失情场老手的水准,高!
女人安安静静地蹲下身,认真地、轻柔地给他洗脚。
尹得尊道有些奇怪。几天来,女人们忸怩作态,还没有一个这么从容大方的。他睁开眼睛。
女人似乎感应到了,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女人的目光毫无心机,清纯如水
尹得尊有些愣神。但是,就在他愣神的当儿,他发现女人笑了,眼角向下弯,嘴角向上翘,神情里的一丝狡猾,使她看上去就像只狐狸。紧接着,一股钻心的,无法言说的感觉自脚底升起,他难过得想大声骂娘,但听到的却是自己震天响的笑声。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女人挠了尹得尊的脚心两下。
3
“为什么挠我?”
“爱情是平等的,我给你洗脚,你也得给我洗。可是,我不敢保证你是个君子,而如果你恰好是个小人,为了报复我,也会给我洗。”
这是“暴笑事件”后的一段精彩对话。
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尹得尊破天荒地给女人洗了脚。
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钟秀季。
钟秀季之后再来的女人,尹得尊一律不见。
渐渐地,尹得尊征婚之事,像风吹散的云彩,淡了下去。
4
接触的时间长了,尹得尊发现钟秀季是个非常可爱的“妙”人。面对尹得尊送给她的锦衣玉食,她两眼放光,同时亦理直气壮地接受;她给尹得尊按摩、捶腿,势必会搞一些小动作,加点儿“麻辣”,让爱情平等。有时候尹得尊发牢骚,说她不会照顾病人,她便模仿他的语气,抱怨他不会照顾女人。尹得尊作无奈状,长这么大才知道,女人却原来是和病人画等号的。
“你最大的快乐是什么?”一天,钟秀季问。
“认识你呀!”尹得尊随口答。
“你从来不晓得尊重女人。”钟秀季撅起嘴巴。
“为什么这样说?”尹得尊好奇地问。
“这句话不知说给多少女人听过,你连一句搪塞的谎话都不愿意编,这不是懒,而是女人在你的心里没有一点儿份量。”
尹得尊低下头,想了很久。
“你最大的快乐呢?”他再抬起头时,问。
钟秀季的眼神里现出神往,然后,情不自禁地呵呵笑起来。
5
钱真是好东西,能使原本看上去卑微、辛苦的差事,一下子变得休闲、浪漫起来。尹得尊驾着轿车在外环路上兜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带着钟秀季寻找她的最大快乐。
“9岁时,有一天我拣了半丝袋子的空瓶儿,晚饭妈妈给我做了红烧肉。”这便是钟秀季的最大快乐。
起初,钟秀季要大声喊“有瓶子”或者“快停车”,尹得尊才一脚刹车踩下去,渐渐的,钟秀季轻轻地一拍车门,尹得尊就会很快把车子停稳,到后来,尹得尊竟也“目中有瓶儿”了,还自告奋勇地跳下车去,哈哈笑着把它拣回来。
黄昏,鸟儿归巢,两个人却意兴正浓。
“那儿!”异口同声。在路的对侧,有他们的目标。
钟秀季没系安全带,先跳下车去。尹得尊却占了地利,不用绕弯,所以,比钟秀季早一步到达目的地。
“看谁先回到车里。”钟秀季说着,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这个女人!她势必什么都要求平等,尹得尊站在原地宠爱地笑。可是,钟秀季却在路中间停了下来,他刚要大叫“快走开,危险!”,发现钟秀季正一点儿一点儿倒下去,而稍远处,一辆车急速开过来……
6
钟秀季知道自己在飞。
一棵棵奇形怪状的树慢慢地向后倒退;一排排坍塌破旧的房子慢慢地向后倒退;一座座光秃秃的山丘慢慢地向后倒退;一条条绿中泛黑,黑中泛红的河流慢慢地向后倒退……
一切都是慢慢地,真累!
突然,她眼前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脚下软软的,好像置身于沼泽里。她害怕极了,想要尽快走出来,却越陷越深……心口憋闷得要命!她深深长长地吸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她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说。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由模糊到清晰,一切开始真实。
乍见尹得尊的第一眼,她几乎没认出来。像所有辛苦了很多天的陪护者一样,尹得尊形容消瘦,憔悴不堪。他的头发蓬乱,脸色蜡黄,满嘴巴的胡茬子,只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虚弱、干瘪,像失去水分的花。
尹得尊点点头。
“你怪我吗?”
尹得尊摇头,目光暗淡下去,因为上面正蒙着一层水雾。不知何时,他已经泪光盈盈。
钟秀季伸出手,却在半路无力地垂落下来。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说完,又沉沉睡去。
7
风雨交加。
墓碑前的一束玫瑰花很快凋零,鲜艳的花瓣随风飞去,说不出的凄凉。
墓穴里的人是钟秀季。并不是车祸夺去她年轻的生命,车在离她一米远处,停了下来。早在一年前,她已经做过一次开颅手术,从里面取出瘤子。那天,又长出的病体破裂,至使她昏迷。
雨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
尹得尊早已浑身湿透,却仍固执地伫立着,落寂得像一座石像。
“我们是平等的,我也骗了你。”良久,他轻声说。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尹得尊并没有病。
报纸上的征婚启事不过是他的恶作剧——他又一次猎色的手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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