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在功利、私欲、权势、坠落中能永远光辉四照吗?
——题记
(1)
晚霞如火,夕阳如金。八月的天,虽已黄昏,热辣辣的气焰却仍似火焰山一般,炙烤着校园的每一处角落,令我内心无限的惆怅倍加的烦闷。校园格外的宁静,假期里没有了往日的朗朗书声,没有了孩童玩闹的吵杂,一切都在静止中缓慢流逝。崭新的宿舍楼在夕阳的余辉中光彩照人,楼层里的窗玻璃被阳光照得闪闪晃晃,仿佛展示着婀娜的腰身。相隔不远处却是陈旧不堪的教学楼,在阳光的陪衬下,此时似乎也不那么刺眼了。
我原本是这学校的校长,可现在不是了。与其说是辞职,不如说是被迫离任。
大伙儿为我的离去颇有微辞,褒贬不一。
“张滔有着三大功劳。其一为了提高教师的生活水平,不至于几个人挤一间旧教室,经过两年的时间终于争取到了资金,建起了一幢崭新的教师宿舍楼;其二为促进教学质量的提高,教师积极性的发挥,筹款成立了‘蔡氏奖教奖学基金’;其三由于旧教学楼多年来失修,已经满目疮痍,大力促成新教学楼的改建工程是功得无量的事,听说资金也正在进一步商讨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张滔对人态度过于粗暴,不懂得体量别人的苦衷。工作上强制性太重,迫使有的老师心里十分的不服。”
“没有人怀疑张滔的能力,在全镇众多学校中,只有张滔在任校长时是衣带渐宽的,这难道不能从一侧面来反映了张滔工作的兢兢业业、不辞辛劳吗?”
“许多来学校推销产品的推销员对张滔意见特大,不是不给面子,就是当面下逐客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滔这个人太傲慢,连村长、镇长,他都不买帐,搞得大家很被动,很难与他沟通。”
“……”
一时间什么样的议论都有,只是唠叨完后,大家也都当成了茶余饭后的一种传奇故事咀嚼了,后来越嚼越感到没味,也就不再提起了。我的离去也渐渐在大伙的茶余饭后中消失了,换成的还是--谁又在外“金屋藏娇”了;谁昨天买彩票差一位数字中了大奖;谁家媳妇又与婆婆当街破骂了……
(2)
我徘徊于校园里,久久不愿离去,一脸的茫然。
传达室的老林头还是喜欢喝一盅,悠然地端坐在大门旁,左手轻轻摇动着蒲扇,右手抓着酒杯送到了嘴边“吱”的声息,一小口白酒下肚,老林头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老哥儿几个围着一张小桌,添上一小盘花生米、摆上一小罐自制的咸鱼片,小酌几口,闲适得犹如身处仙境一般。
我望了望夕阳中的教学楼,那一个个疮痍的伤口,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的耀眼。四屋楼顶的墙壁侧面已经有大块的土层掉落下来了,天花板上、走廊地面上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钢筋,楼梯上的铁护栏早已锈迹斑斑,门窗的损耗程度又加重了。我快步走到了东面的墙角边,这里是损坏最严重的地方。墙面早已裂开了一道缝隙,裂隙现在有一厘米宽了。我看了看仍然还在向外裂开的缝隙无可奈何,裂缝在夕阳的照耀下仿佛咧开嘴笑了,笑得那样的欢心,笑得那样的欣然!我抓起一把泥土塞入了缝隙中,想用家乡的土填平这个缺口,堵住肆虐的微笑。
(3)
安全是面临的最大问题,学生已经不在这幢教学楼里上课了,改成了教师们的宿舍,虽减缓了宿舍的紧张状况,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因此,我一次又一次地找村长、镇长。
“村长,教学楼太陈旧,而且多年失修,现在已经到了该重新建设教学楼的地步了。”我每次都得这样苦苦哀求。
“再挤挤嘛!”村长每次都是这样敷衍塞责。
“现在已经十分拥挤了,有的只好两个班级挤在一起上课。同一教室前面是一年级,后面是二年级,真得太挤了。”我每次都得这样苦苦解释。
“克服一下嘛!”村长每次都是这样敷衍了事。
“村长呀!教学楼东边的墙壁已经开始裂开了,现在教师们住在里面白天十分的劳累工作,晚上却不能睡个安稳觉。有能力、有关系的教师都想办法申请调动,再不采取行动会全部调光的,到时空有教室也没用了。”最后,我总得这样苦苦的威吓。
“好了好了,别总是这样夸大其词,我们也知道要提高教师的生活水平,可是这手头上没钱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建议你到镇里向镇长说明情况,说不定有所收获。”最后,村长总是拖出一千个理由来搪塞。
我次次都是扫兴而归,只好次次硬着头皮找镇长。
“这小学的管理工作,啊,属于村级。你们去找找村里,啊。说说好话,啊。村里有钱人很多,啊。关心教育的人士也不少,啊。”镇长总是这般的官腔。
最后我咬咬牙,写了一份书面材料等在了市政府的大门口,等到了第三天,终于把报告直接递给了市长。
(4)
“今个儿,老哥几个聚一起,高兴!”
老林头多喝了几杯,平时紧闭的话闸子在酒精的催化下敞开了。
“这张校长呀!好人啊!可是好人得不到好报,落了个辞职而去。昨儿,指给大家看的那个缝,现在是越来越大了。因为这个裂缝,他找村长、找镇长,可是大家踢来踢去,最后没了结果。情急之下,他把报告打到了市里。”老林头顿了顿,又汲了口酒,有意卖个关子。
“结果怎样?快说说!”老哥几个急切想知道。
“结果嘛!镇长来了骂他,打报告的程序,啊,应是由下往上报,啊。你倒好,啊,由上往下报,啊,你好好反醒反醒。村长来了恨恨地吼他,你到底要怎样,村里没有钱有什么办法,你这样一闹,好了以后什么都别想了。老校长来了怨他,你这是干什么嘛,你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的。”
“你们说这张校长冤不冤呀!这村长整天里与镇里头的吃呀喝呀没个停儿,学校这子孙后代的事却漠不关心。由于存在着重大的安全稳患,市里十分重视,这不宿舍楼盖了,教学楼也在进一步协商中,但校长却给撩倒了。”老林头越说越起劲,看一股侠气柔肠,要是岁数减少十几岁,说不定要找村长理论去了。
“就为这点委屈辞去校长好像很不值,毕竟自己是为大家做事,以后别人自然明白了,老林头这校长也太经不起风暴了吧!”老哥儿里有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也许觉悟高点,也许是由于自己曾经是个干部要为干部叫叫屈。
“是呀,我也听说这校长脾气不好。许多找他办事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好多人都被拒于这大门外,连家长都不允许进入,这恐怕也有你老林头的不是吧!”老哥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了。
(5)
我静静地坐着,心里无限的感概。
每年的上级检查多如牛毛,应酬是不可少的,学校的经费紧张,为了节省,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一般学校都不予招待。
那次,市教育局下来检查工作,碍于教育局的面子便在学校旁边的一个酒楼里排上了一桌。虽然人数不多,却也要吃上好几百块钱。坐在酒桌前,我心疼呀!我根本就动不了筷子,这不是在吃饭,是在吃我的心呀!。
“几百块钱就这样白白地给吃掉了,这几百块钱可以派上多少用途啊?”
可没想到吃完了喝足了,教育局来人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来。
“这张发票希望校长能给予报销。”一边擦拭油嘴一边剔着黄牙。
“一千元!不行呀!不瞒您说,学校的经费紧张,这顿饭钱还是硬挤出来的。我看……”我满脸的尴尬。
话未说完,教育局来人一把扯过发票转身离去了。
后来检查审批下来了“不合格”。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村长的小舅子想利用暑假在学校的教室开个电脑培训中心,本来这是互利的行为。可是当我了解到其实村长的小舅子是想在学校借电脑培训为幌子开黑网吧时,我拒绝了。
学校三令五申不允许学生进入黑网络游戏,现在学校自己却要开这样的黑网络。作为校长我该如何向学生、家长、村民,甚至社会交代。再说,村长的小舅子这次的租借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呀!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6)
“老哥,这是你们不了解实情。这大门紧闭上课时间不让任何人进入学校,确实是校长下达的命令,不过那是从前年非典时期开始延续到现在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因为有些村民的素质实在太差进入学校来捣鬼,趴在窗台上看女老师上课,不仅影响了孩子们听课,而且还影响了老师上课的情绪。有的甚至光着膀子就进来了,拖都拖不走,有的还在你面前耍起诬赖来。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说这大门要不要关闭!”
老哥几个都无言以对!
“最烦人的就是那些前来的推销员。有些个人死缠烂打,像咬住了鱼钩不肯放的鱼儿一样,非要吃掉鱼饵似的。每天都有一些外地来的推销员,站在校门口就是不走,非得等到放学挤入学校找校长不可。张校长拒绝别人上门求他办事也有自己的道理,烦杂的学校公务已经够受了。”老林头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何况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有个回扣什么的!上次一位制作校服的厂家,硬是拉了一台彩电去了张校长家,放下就走,最后没办法,张校长硬是把那台彩电的钱凑齐了给人家还了回去。你说这倒霉不,不要还不行,硬是赔了一台彩电的钱呀!”
“哦!这么说来这位张校长,还是满可爱的嘛!”大家都称赞着。
(7)
我陷入了沉思,一件件往事爬上了额头,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由于学校要添设打印机、印刷机等设备,我便打了报告给教育局,向局长讨了两万元准备用作于购买的经费。
村长与局长相熟,去市里开会时相遇,局长便要村长捎个口信给校长,准备去计财科办手续领钱。
计财科的小王与妻子是老乡打了电话给我,我高高兴兴地领回了两万元准备投入使用。
傍晚,接到了村长的电话。
“张校长,你到教育局领回两万元了没有。”村长一付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腔调,仿佛喉咙口安上了一个音箱似的。
“昨天刚领回来。”我心里寻思着,这村长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那两万元不要乱动,我们教学楼的资金正在筹集中,到时候可以伸缩一点吧!”村长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力道了。
“这样不好吧,那是我去向局长讨来要添置设备的。”我有些急了。
“你说什么,你讨来的,那分明是我去向局长要的,你有什么能耐去向局长伸手。”村长声音升了八度。
“不是呀,确实是我找报告去计财科,通过小王送至局长那里的呀。”
“你逞什么强呀!反正那两万元一分都不能动!”也许是刚才的适应期过去了,村长的声音比高音喇叭还大!只听对方“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只有电话这头静静站立着的我。
我能说是我的错吗?
(8)
“再说说那天吧!一位孩子在上学的路上拾到了一把手机,孩子很诚实,把手机交到了传达室来,受了学校的表扬。孩子高高兴兴地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长。你们猜怎么着?”老林头有意停了下来。
“这是好事呀,拾金不昧!总不该孩子的家长骂孩子不成?”
“老哥,厉害!孩子被她的母亲臭骂了一顿,硬是不肯回学校要回手机。那母亲一路小跑,亲自到学校又是吵又是闹,摆出一付泼妇骂街的架势。不管张校长怎么解释,怎么说明道理,没有要到手机就是不肯走,终于还是从学校把手机要了回去。”
大伙听到这里都摇了摇头。
“那妇人来到学校门口,还不忘在这里也骂上几句,仿佛这所有的过错都得学校承当似的。那天,我一时来气与那妇人骂了起来。张校长一直在一旁劝解,好不容易才把那妇人劝走。”
“这是什么世道……”
“老林头,算了,跟这样不明事理的人计较不值得。”
张校长也气得直摔墙。
“还有,一位男孩十分的调皮,老是欺负同桌的女孩子。一天,用口香糖把人家的头发搞得全部粘在了一起。女孩的母亲来了,说了他几句,他竟然又是咒骂又是吼叫。老师打电话给了孩子的家长,男孩的父亲来了,与这男孩一样骂骂咧咧,扬言要报复女孩子一家。张校长看不下去,说了他几句,反而变成了他攻击的对像。最后甚至打110报警,说是学校没有尽到职责允许家长打人。110来了,了解情况后,把那捣乱的家长给带走了。大家这才轻了一口气。”老林头越说越气,毕竟那天的事他都看在了眼,急在了心里。
“村民这样的素质,校长难当呀!”本地的一位当过海员的老人感同身受。
“是呀!我走南闯北去过了许多的地方。我感觉这里的人,是没有走出去见见世面的愚蠢。有事业在外的人都把自己的孩子接到大城市的名牌学校去读书了,家境较好者也把孩子转学到市里好一点的学校,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中下等水平的家庭,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嘛!”
老人分析的不无道理,老哥几个都十分的赞同。
(9)
每年9月10日是教师的节日,也是我最头痛的日子
由于大部分教师都希望早日脱离这个“鬼地方”,所以每年只有评优的时候才是教师们最积极的。
“我明年要晋升高级,大家多多投我。”要晋级的老师这样对大家说。
“我已经七年没有评过先进了,大家投我吧!”想要评上优秀的老师这样对大家说。
“如果我可以评上先进,我请客。”有人更是出了这样一个招术。
结果,每次评优表交上来以后,那些个真正认认真真的,那些个真正勤勤恳恳的,那些个真正安安心心的,反而是被排挤在优秀之外。我们通过行政会议把那些个不安份工作,弄虚作假的人删去了优秀的名额。
“张校长嘛,王老师的那个评优,为什么被撤去了呀!不是全体老师评出来的吗?”马上有人请出了上级领导来,既像说情,又像压制。
“确实是全体老师评出来的,但是王老师拉票,这样的做法是不允许的呀!”我辩解道。
“什么允许不允许,美国总统选举都还拉票了,何况一个优秀评选。考虑一下吧,别那么老古板!”语气十分的强硬。
我没有听那位领导同志的,仍然按原先的会议通过的公布,换来的结果就是别人在领导面前说了许多的闲话。
我不在乎,可是听的人十足的再乎。
(10)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头,黑幕从远处缓缓地遮蔽过来,乡村里的灯火已经通明了每家每户。传室门口聚会的老哥早已散去,只有那扇铁门依然挺立着,威严而笔直,那是我三年前当校长时换的,现在有些落漆,锈一块漆一块的,是该翻新的时候了。走到传室门口,过去从来都不会喝醉的老林头,今天却大醉淋漓,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嘴里正不断地嘀咕着:张校长是个好人,可好人没好报呀!
夜降了下来,乌漆一般的黑。我就似黑幕里的一堆明火,被黑夜掩盖得火星飘飞,星星斑斑渐逝,慢慢地被现实的漆黑所沉埋。他不愿意与黑夜妥协,更不愿自己变成夜晚里的黑夜,黑黑的手,黑黑的脸,黑黑的心……
我拿起了被子盖在老林头的身上,大步地离开了学校,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
我愿意永远是一堆明火,一盏明灯,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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