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快到了，他想起去年的冬至上坟，是和小爷一起去的。今年自然还得上山一趟，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他更该给老祖宗多培些土，多磕几个头。老坟山又添了一座新坟，那是可怜的小爷。他享年五十九岁，死于秋天的一场火灾。穷困僚倒一生的小爷，死了也就享福了。

小爷的儿女儿媳都在外地打工，他和老伴在农家带着五个孩子，最大的不满八岁，最小的不满八个月。四十年前的破烂不堪的家，深夜失火了，小爷亲手救出了五个孩子，最后一次冲进火海搬那破电视，就没有再出来。

记得去年冬至，他在城里买了三份卤菜，一百元的香纸和爆竹，带了一瓶烧酒，用了单位的小车，开去了上山的路。在乡村公路边的小爷家门口停了车，喊小爷一道，小爷已在门口的田间给油菜锄草，便放下锄头，抱上小孙子，拿了碗筷，上车了。三代人同去上坟，是最理想不过了。

他问小爷早餐否，小爷说，吃了。小孙子抢着说，没有，爷爷说慌。他和小爷都笑了。司机主动在公路边早点摊买了早点，让爷俩坐在行驶中的车上吃起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清明、冬至一道上山扫墓的人很多，是步行，要走三、四十里路。现在，有的已经埋在了山上，有的已举家去了外地，有的在外打工，他显得有些凉意。小爷热情高涨，一路对小孙子不停地说话。“多磕头，老祖宗会保佑你易长易大；多磕头，长大后像叔叔一样，在城里工作，每月工资好几千，出门坐小车。别像你爸那样没出息，在外打工又搞不到钱，……。”

车子停在山区的公路旁，他提着祭品，小爷抱着孙子，上山了。他对小爷说：“昨晚给杨中的表叔打了电话，他家已安排中餐，我们抓紧时间。”

一共有八座坟，五个地方。在第一处墓地，他把香纸爆竹分成了八份，便开始一处一处的烧香磕头。山上的风很大，每次烧纸都要不停地用松枝扑灭周围烧着的柴草，唯恐酿成森林火灾。上山和下山的路，荆棘丛生。山柴大概好多年没有人砍了，过去长不大的灌木，许多都已长成了树。山区常住人口急骤减少，留守家园的老弱妇孺，即便烧柴，在门口砍些树枝就够了。他的一套名牌西装上，已经粘满了剌，脚下的一双新买的“飞翔鸟”皮鞋，也横七竖八地划满了伤痕。虽然祭品的重量越来越轻，他的身子却越来越重，还不如近六十岁的小爷抱着孙子走得快。城里人，身体处在亚健康状态吧！好在仅剩下最后一官坟了。虽然上山的路更加难行，或者可以说根本没有路，但小爷一马当先，他紧跟其后，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坟墓。

刚点燃香纸，还没来及放爆竹，一阵山风袭来，燃烧的纸飞了起来。离坟地几丈余处，裹着山草的山柴烧了起来，出现了两个着火点。小爷叫孙子在坟头站着别动，两人分别向两个不同的着火点奔去。还是用松枝打火，猛打了一阵，小爷的火点先被扑灭，便狂奔过来帮他。他俩奋力扑打，用了十来分钟，终于使两处着火点的火失去了火焰，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时，不得了了，坟地的火已经燃起一个大圆圈，火苗已经爬上了坟头边的松树枝上，小孙子站立在坟头大声的哭。

他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尽管脸上手上已伤痕累累，他想到了用手机拨打“119”，但他搞不清山名，说不出此山所在的村。他问小爷，小爷大声嚷道，“不清楚，别打电话了，赶紧扑火！越快越好！”他们奔回墓地，还是用松枝扑打，效果已不明显。火势渐猛，放在草丛的爆竹自动炸起来，他已紧张到了极点，他预感到大祸已临头。就在这时，小爷脱下身上破旧的“的卡”中山装上衣，扔给了他，又用脱下的毛线衣用力向火打去。小爷在下风头，边打明火，边用脚踩；他在上风头，也学着小爷的功夫，顾不得西装和皮鞋了，用小爷的上衣，使出了凭身力气，奋不顾身的向火打去。衣服打在明火上，效果比松枝强多了。他已大汗淋漓，没有时间允他脱衣散热了，……。好在这时风力渐弱，火势终于被控制，他们又打了半个钟头，火灭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山坡上，他平身第一次这样的惊险了一回。

小爷抱起小孙子，“小宝别害呀，小宝别害呀，没事了，别哭了，老祖宗会保佑你！烧的好哦，坟山要发热了哦，章家要出人了哦！……。”

他听小爷不停地说着，简直哭笑不得。他像战场上的伤员一样，爬不起来了。他看小爷再教小孙子磕头，接着自已跪下磕了又磕，才转过身子喊他磕头。他还在喘粗气，小爷跑过来拉起他。他才跪了。

上山放碗筷的竹篮也烧了，碗已没处放，三碗卤菜上面布满了草木灰。他对小爷说，不要了。小爷舍不得，把扑火的上衣抖抖，用它裹了菜碗和卤菜，说能吃。他检查了死灰不可能再复燃，便跟在小爷身后下山了。

上了小车后，司机大笑他们狼狈不堪！他在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递给小爷，说是买衣，小爷不收，他又说算是给小侄儿，小爷才收了。

到表叔家，已是下午一点。表叔问其原由，小爷一五一十说了。中餐时，他说：“谢天谢地，没有漫山遍野的烧起来。我准备一面打‘119’救火，一面打‘110’投案自首，还是小爷有办法，把火灭了。要不然，我该去看守所了。上半年清明节，城里的一位局长回乡扫墓，烧掉了十五公顷山林，进了牢房。”

小爷接过话来，“要进牢房也该我去，你给送送饭就行！”

司机说,当时他也上去就好了。

……。

小爷现在就安葬在被去年冬至烧过的那官坟的下方，小爷是被活活烧死的，也许就该安葬在那里。小爷在那里说过，章家坟山发热了！小爷安葬在那里，是他出的安葬费，是他选的坟地。

今年冬至将近。冬至扫墓，他还是要去的，八官坟变成了九官，还是五个地方，尤其小爷的新坟，他更要去磕头，当愿山火不再燃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