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结束了，蓝皮本蘸着亘古的悲凉重重的落在罗静林的手中，罗静林的心同时也被相守十五年之久的那束无情目光撕扯成漫天浑浊的物质，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她走出那间曾令她兴奋和快乐过的“婚姻登记所”,麻木地游走在小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想极力奔进能找到自己的地方里去。

飘着小雨的初冬黄昏,黑暗卷来浓重的寒气浸入空间。冷，从眼里、鼻里、耳里以及透过单薄的外衣从每一个毛孔进入，堆积在身体四周，结成坚硬的冰壳封冻着她。天空迷蒙着它的昏暗，行人断断续续地擦身而过，罗静林的眼睛因为被泪水浸泡的时间过长，视线模糊了，无法看清从身边经过的行人的面容，就连他们的脚步声也响在一个很远的远方，她真希望街道上穿梭的车辆的轰鸣声能将这周遭的寒冷击个粉碎。

“这是怎么啦？我到底走了多远？怎么还没回家呢？”她喃喃地问自己，停下步伐，重重地闭上双眼，凝神地回忆好一阵，才将自己拉回到眼前的世界。

她终于记起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轮廓，早晨，陪儿子吃完了早餐，并将他送到学校，告诉他，下午爸爸会去学校接他，回家后，磨磨蹭蹭地清点好自己的随身衣物，又同丈夫在“翠园居”左侧的“乡里人家”，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中餐，两人就走进那个“登记处”，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我终于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我为什么要签呢？”她突然感到一种与身俱来的疼痛，辛酸又漫过心头……

“哎！！！我不签又怎么能行呢？”没家的失落感又一次沉甸甸地卸在胸口，掏空她的眼泪。

寒风席卷地上的尘土和杂物，呜呜地吹开，眼珠儿却在寒气里火辣辣得难受。道旁树上一根干枯的细枝幽怨地滑过她早已零乱的发端，她想抬手擦擦眼睛，还想撩开那几丝被树枝打散在额上的乱发，可不知是全身吸满了冷气还是手中的行李太过沉重，她已无法支配双手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她缩紧身子，企图将头、四肢以及所有外露部分全部装进躯壳里。

天更加黑沉了，黑得她已辩不清自己该走的方向，街道上的人越来越稀少，许久才见一对年轻男女相拥穿过，视若无睹，将身子相互紧贴，手握着手，交头接颈，啾啾私语，他们身上一种腻味的寒风浸在罗静林浑浊的视线里，空洞得发着绿光。

“哎！女人，都脆弱得无可救药，总是要把另一个男人跟自己死捆在一起，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触及到对方。”她这样思量着，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的年轻女孩，也很快地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得找个温暖的地方歇歇。”她仰起苍白的面孔四周环顾，空中的寒风夹带细雨嗖过耳根。

她对这座小城不是很熟悉．小城是个极不富裕的地方，前年向国家申请，得了个“贫困”的称号，乐得政府官员们欢天喜地，一连放了好几个晚上的礼炮。有人统计又燃掉了好几十户人全年的收入。

开始那阵子，城里那些失了业准备在家门前做生意的市民也跟着雀跃了一番，幻想这两年的日子会好些，因为大伙都认为，既是贫困，那么往年的税收和琳琅满目的各种管理费肯定要减免一些。可盼了两年，仍没个动静，大伙慢慢地回过神来，明白“贫困”带来的“幸福”波及不到贫民百姓的身上，一个个啐着政府大门的招牌，仰起一张张疑惑的面孔，背井离乡出外谋求生计去了。

城里其实在变化着，第一城里的基础建设在不断完善，新起的楼房一座接一座，马路也宽敞平整多了，第二政府官员们再也不用发愁发不出工资，不愁一个月三十天，天天下乡领不到补助费，第三那些上报到市、省级的汇报材料也是形式一片大好。第四街道上打流的人群日趋年轻化，全是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出门在外打工，真是一群无人管教的自由人。他们充盈在小巷里的网吧间，簇拥在溜冰场和迪吧里，吸毒、盗窃、卖淫的人群在他们中间日益扩大，形成小城里一道新生的风景。

罗静林像大多数母亲一样，担忧着儿子的成长，自五年前，她下岗后，一直在家呆着，再没远离过家门，她的全部生活是带儿子，买菜，有空到住宅门口的麻将馆搓两把，所以这座小城是她并不很熟悉。

她今天本该离开这里的，她走了一天，可还在这里，她不知自己舍不得什么？

她断定自己现在正处于城东的尽头，估计离她原来的居住地——“城西花苑”，已有一段距离了。

前方有一排灯红酒绿的招牌，淡淡的暖气向外溢出，还夹带一股浓浓的辣椒味，她知道里面一定有取暖的地方，她尽快地飘进一家最近的饭馆，屋内的热气迎面暖过她结冰的脸庞。

饭馆里只有二位客人，都是男客，各据一张靠窗的小方桌，她的介入全然未能惊动他们，二位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啃食着桌上的食物，看着他们碗中之物，罗静林才想起自己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又饿又渴又累。

橘色灯光中，柜台里头的掌柜张着冒汗的猪血脸，上下迅速地将目光扫遍罗静林的全身，连忙从里边蹦出来，迷起笑脸：

“大妹子，还没吃吧？你这是到哪，看把你累得，整个人都虚脱了。”没等他回答，转头朝里屋喊道：“二傻！出来给大姐上壶热茶！”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里面应声而出，斯文地捧出一张菜单，并递过一壶热腾腾的开水，殷勤地问道：“大姐，吃点什么？”

罗静林没迅速搭理二傻的问话，望着那壶开水，像得了根救命草一样，连忙用双手握紧，暖流通过她的双手向全身扩散。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