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缠绵

1

方铁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林琳。太不可思议了，就算看到林琳做四房、嫁个80岁的老头、领着蒜辫似的一群孩子他也不会如此吃惊。他当时吓得叫了起来。

方铁是个南方人，到此地工作不到半年。部门经理对他非常照顾，星期天，他拎着礼品登门拜访。到那儿没几分钟，经理的小儿子便缠着他玩球，他们一起来到二楼的平台上。房子邻街，一楼为门市，平台比足球场大得多。可是刚踢了两脚，球就顺风飞到邻居的院子里。方铁眼睁睁看着地上的球，不敢过去取。他暗中祈祷有人出来。心诚则灵，过了几分钟，真有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请您把球扔过来好吗？”方铁大声喊，因为那个人正向大门走去。

那人停下来四处看，发现目标后，把它拣起来。院墙和底楼一样高，足有四米，以她的力气，好像扔不过来。她走到墙边，使劲地把球抛起来。就在那人一仰脸的当儿，方铁大叫出声。

那个人竟是他的青梅竹马，几年前突然人间蒸发的林琳！

邻院是座尼姑庵。

林琳削发做了尼姑。

2

方铁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那人没承认是林琳，她自称“贫尼慧林”，转身走了。但从她当时眼神里的一缕惊喜或者是惊恐，方铁断定她就是林琳。令人费解的是她为什么要出家呢？

直到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方铁才叫漫天游荡的魂魄归位。被撞的是个中年妇女，正一边抱怨，一边捡散落一地的东西。方铁蹲下身帮忙。那是一些拳头大的小猪、小狗、鸭子之类的玩偶，颜色晦暗，做工粗糙，很不起眼。

“买一个绿发娃娃吧！”捡完之后，妇人开始兜售生意。

方铁掏出十块钱。

“挺好玩的。先在水里泡几分钟，放进空碗里，一天浇一次水，三五天后，它的头顶就会长出绿头发。”大概看出方铁的不情愿，妇人热心地说。

“长绿头发？为什么？”方铁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它们的肚子是用锯沫子填满的，里边掺有草籽，遇到水之后就会发芽，再顶破这层纱布长出来，像头发似的，有的还开花呢！”妇人解释。

原来如此！

方铁毫不犹豫地把妇人的绿发娃娃全买下来。玩偶都能长头发，人不更能！他要把绿发娃娃送给林琳。

3

方铁并没贸然送玩偶给林琳，他先在家里做了试验，确认真有其事之后才送过去。

“如果你不把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会接受这种布施。”一翻讨价还价后，慧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它能长出头发，你是否考虑还俗？”方铁试探着问。

“它不会长出头发。”

“如果你不用热水泡，把草籽烫死，再每天浇一次水，它会长头发的。”

慧林垂下头。

“我不用热水泡它。”她低声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周后，方铁满怀信心地去找林琳。结果让他非常失望——那个绿发娃娃一根头发也没出。

“那人骗了我？”方铁自言自语。

慧林摊开手掌，她的手心里赫然是小半把草籽！

“泡水之前，我把它们都拣了出来。”她平静地说。

方铁只觉得心被利器扎了般疼，眼泪差点儿涌出来。那得需要什么样的功夫！又是何等的寂寞！也是从那一刻，方铁下定决心，把林琳拉回到红尘世界。

4

已是大雪纷飞的隆冬，距离送出第一个娃娃时也有半年了。这期间方铁看到的都是慧林手心中的小半把草籽。但是，他不会放弃。

这是最后的一个绿发娃娃。

没有惊喜。等待方铁的仍是那一堆静静躺在慧林手心中的小半把草籽。

“为什么！你们佛家不总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吗！你为什么不能回头？”

“它没有长出头发。”慧林看着光秃秃的玩偶小狗。

“我却能让你长出头发！”方铁从包里拽出一个假发套，不容分说，扣在慧林的头上。

慧林愣在当地，紧接着，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方铁脱下羽绒服，裹在林琳的身上，然后半拖半曳地把她弄上自己借来的越野车里。

5

林琳住进了方铁的家。方铁的房子是租的，一大室，一小室。林琳住小屋。

林琳住进来之前，对方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问她为什么出家做尼姑。第二，不可超越普通朋友的界线。第三，不可把见到她的事对以前的熟人讲。方铁答应了。

林琳的厨艺不好，做出来的菜清汤寡水，很难下咽。方铁却不挑，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这天方铁刚到家，就见林琳正把泡了一大盆子的绿发娃娃往出捞。

“我把草籽又都放里去了，我要看看它们长出头发的样子。还有，等我的头发长得再长些，我就能找个工作，不用让你养活了。”她微笑着说。

方铁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看到林琳把家里的几个碗呀碟子的都用上了，还有几个娃娃躺在水里，便说“我去买碗”，转身出去了。

一出家门他就唱起歌来。他伸胳膊撂腿翻来覆去地唱那句“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毫不顾及路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6

绿发娃娃的头发都长出来了。

林琳的头发也有半寸长了。

过年了。

为了使“年”的氛围更热烈，方铁把室内所有的灯都换成红色，cd里放出来的都是《步步高》那首曲子。吃年夜饭时，他给林琳倒了一杯啤酒。

“小时候你总送我桃子吃，你忘没忘？”他笑着问。

林琳摇摇头。

“为了永远的桃子，干一杯？”说着，方铁一饮而尽。

林琳犹豫了一下，随着干了。

方铁看林琳的脸只微微发红，便又给她倒了一杯。

“有一次我把汉堡包念成碉堡包，全堂哄笑，你忘没忘？”

林琳摇摇头，笑了。

“为了碉堡包，再干一杯？”说着，方铁又一饮而尽。

林琳随着干了。

接下来他们为了“脚脖子崴了”干杯，为了“偷来的一条咸鱼”干杯，为了“飞不起来的风筝”干杯，为了这个干杯，为了那个干杯。干了一杯又一杯。

“我爱你，你爱我吗？”方铁大着舌头问。

“爱——”林琳含混不清地答。

方铁没再说话。他摇摇晃晃地拉着林琳躺到床上，笨手笨脚地解开林琳的衣服。当林琳终于赤身luo体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两下眼睛，再看。

千真万确！

他大叫一声，跑向洗手间，趴在马桶上翻江倒海地吐起来。林琳被方铁的叫声惊醒。当她看到自己一丝不挂时，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7

林琳自杀了。方铁失魂落魄地走在雪中，痛不欲生。他不但没能救得了她，反而害她走上了绝路。他不知道用什么来救赎自己的罪恶。

林琳是个两性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