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不是我的亲大爷。我之所以叫他大爷是因为大爷的儿子是我妈的干儿子，且比我爸爸大。

大爷有五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儿，只有老五是个儿子，因为怕宝贝儿子有什么闪失，认我妈做了他儿子的干妈，说是借个命，好拉扯。

大爷虽说有四个女儿，可老二和老四都是天生痴呆。大爷和大妈并不是近亲结婚，而且大爷和大妈都是那种被左邻右舍称为精明强干的人，可怎么就生了两个傻子，谁也不明白。

两个傻子傻得程度都很深，只知吃会拉但不会擦，走哪儿拉哪儿，蹲下就拉，拉完站起来就走，所以大妈总也不给她们穿死裆裤。小时候还好说人小屁股也小何况是个傻子，拉就拉吧。可随着大傻女儿岁数一天比一天大，拉屎时大白屁股一撅，看见的人又是可怜又觉得难以睁眼，于是大妈就先给大傻女儿穿上了死裆裤。这样一来大妈的罪就更不好受了，整天给傻女儿涮屎裤子。有时傻女儿来了月经，大妈就得拎着又腥又臭的裤子往村西的河沟跑。

小傻女儿不仅同她的傻姐姐同样会拉不会擦，还有个更让人揪心的病：抽羊角疯。每次抽疯小傻女儿都是一边抽一边连拉带尿，有时抽大发了，稀汤臭水的大便会一股脑儿地往墙上刺（读cī）,等傻女　儿劲儿犯过去后，大爷大妈便含着眼泪打扫战场。

两个傻女儿一天比一天大，饭量也一天比一天增，在那个粮食根本不够吃的年代，其它人看着饭少兴许会少吃一口，可两个傻子不管那一套，饭做得越稀吃得越多，经常弄得大爷大妈吃不饱，那时，大爷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70年代初，因为生活所迫，我们举家由河北迁到了北大荒，自然是去“北大仓”填我们在老家好像永远也填不满的肚子。

等我们在那落下了脚儿站稳了根的第二年春，大爷便也来找我们了。那时北大荒地多人少，有大片的荒地等待人去开发，你只要有力气，爱开垦多少就开垦多少。办迁移证也较容易，因为可有人不从那个大锅里抢食吃了，走一个少一个。

大爷是在那年春天只身来我家的，因为大爷要在春天和我们村的社员一起劳动，有劳动才能有收获，等到秋天打完场分了粮食再把大妈她们接来。

大爷就这样和我们家的人生活在了一起，我也就同大爷熟悉起来。大爷很喜笑，我们几个孩子都喜欢他。大爷还很手巧，会用缝纫机。大爷在我家住的日子，我们的衣服都是大爷给做。每当我们穿上大爷亲手给我们缝制的衣服时，我们对大爷的喜欢就又多了一份。

别看大爷整天笑呵呵的，大爷也有忧心的时候，那是当大爷接到家里来信时。大爷总对我的父母说：我更不惦记别人，我就惦记我那俩傻女儿，她们俩可怜哪。

似乎是大爷的牵挂打动了菩萨，菩萨也许觉得这么好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的，于是就把大爷的大傻女儿接走了。既省得傻子活在世上可怜，又省得再连累大爷大妈。

大爷接到大傻女儿的死讯，是大爷刚从地里铲地回来。妈妈把那封家信递给大爷后，大爷看着看着便哭了起来，妈妈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大爷哽咽着说是他的大傻女儿死了。当时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傻子可死了，免得拖累大爷大妈了。于是爸爸妈妈都劝大爷：孩子死了也好，是享福去了，你也不用哭，她累得你们也够呛啊。大爷听后并没有止住眼泪，悲伤地说到：再傻，她也是我的一根手指头，手指头没了哪有不疼的。哭完大爷执意要回家再看傻女儿最后一眼，可爸妈都说：北大荒离河北有三四千里路，到家得几天几宿，又是夏天，尸体放不住，去了也白去早埋了。大爷便没去成。

下午，大爷没去铲地，在家给他的傻女儿剪纸钱，我们也帮大爷一起剪，大爷怕他的傻女儿到了阴间也是个傻子，有钱也不会花，又剪了许多纸衣，春夏秋冬各剪了几套。

到了晚上，大爷拿着剪好的纸钱和一大堆纸衣，来到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十字路口上，给他的傻女儿捎纸钱送衣服，当纸钱烧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大爷的傻女儿在火光中冲着大爷甜甜地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