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覃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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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副局长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记得有一回他在上面上课，我在下面看小说《霍元甲传》，被他发现了，便提问我，让我把课本盖起来，把刚学的古诗背出来，随后紧跟一句话，要是背不出来，放学后留下来，直到背出为止。一听到放学后要留下来，我就慌了，我是最怕一个人走路的，哪怕是白天，何况回家的路要经过一块坟地。我怕鬼，总觉得那些鬼随时破土而出，白骨嶙嶙的手抓住我，长而长毛的红舌头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呼吸急促，最后窒息而死，被勒死的人就像上吊的人一样，很恐怖的。一害怕，使得原先还记得的一句半句也全都给忘了。不过，那也难不倒我，只要我将眼珠转一下，就能背出来，并非是我聪明，而是我视力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我前面的同学书本上的古诗。不过，后来这秘密还是给揭穿了。

当时的学校教室非常简陋，晴天还好，要是到雨天，教室里到处是雨水，因而每到即将开学的前几天，学校都请人去修。我父亲木工的手艺在村里还排得上号，被村长叫到学校去帮忙。干活儿中，覃副局长和我父亲聊着就把我对号上了，老实的父亲将我的秘密和所讲老师的坏话全都告诉了他。从那以后，上课我老是被提问，我正纳闷到底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语文老师，直到父亲将所有的小说藏了起来，还在饭桌上吓唬我说，以后再从老师那知道我上课看小说，就不让我上学了。我才知道，是他和父亲一起串通好来整我的。其实我当时也不怎么很想上学，但上学可以不用干家务，还有好多人一起玩耍，所以，权衡之后，我还是听从了父亲的话背起书包。

幸好当时的教师科任安排并不同初中跟班随年级而上，即从入学开始，固定任教班级科任教师直到毕业，而是设年级教师。即假如你是属于小学二年级语文教师，那你就只教小学二年级的语文。所以，覃副局长只教了我一年。一年后，我升小学三年级，念另外一本书去了，而他依旧教小学二年级的课文，重复那些对于他来说已经熟得不用翻课本了的文字，然后把它们支解得让人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我念初中的时候，他还在那小学，我念高中的时候，他还在那小学跟小孩，我大学毕业回到镇二中教书的时候，他逢人就说我是他的学生。

人生道路上，总有些不可预测的东西。正因为不可预测，才觉得生命有意思。本以为，覃副局长在小学那么久了，年纪也不小了，没有什么优势，谁会想到他竟坐上副局长的位置。坐上副局长位置的他，逢人不再说我是他的学生了，但当某人在他面前说我有些能耐时，他才说对人家说我是他的学生，还说我原先上课如何的捣乱，看小说，背不了古诗等等，而他则对我的要求如何地严厉。要不然，以我的玩劣，哪里会有今天的身份地位，能吃上公家粮。

开始的时候，我很尊重他。不过，后来接触多了，就连招呼也懒得向他打。背地里，也跟着其他人喊他做“汉奸”。

他确实像个汉奸样子，梳着中分头，夹着一个皮包整天就是跟在局长屁股后。要知道，局长跟他可是高中同学呀。虽然是局长将他调进局里的，让他摆脱了乡村小学的闭塞，清苦，可以说是他的再生父母，但也不至于那么肉麻地如同贴身秘书一般围在局长身边，他又不是个女的。

覃副局长一上任，就立刻燃起三把火。

第一把火是整顿教师队伍。说真的，城市里的教师队伍如何我不太清楚，乡村的教师队伍确实也太差了，差到非整顿不可的地步。我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很多学校都有许多代课教师，有的学校代课教师的比例达到二分之一。虽然代课教师中也有不乏优秀的，然大都是如同原先老校长的女儿fz那样，自己本身连完全平方公式也没理解好，却拿起课本去教学生学因式分解，胆色确实让人佩服，然总是让人觉得误人子弟的嫌疑。而类似于fz的人可说在任何一个学校都有。正所谓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不成才，而如今有条件让他们吃上公家饭端铁饭碗，谁个不心动，谁个不以权某私。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亲呀。

fz之类的代课教师被清退了，但也仅是部分而已，清退的对象是那些没有啥关系门路的人，至于那些政府人员的爱人，虽然她们的教学是半桶水的、马虎的，误人子弟的，但总不能让她们失业。她们失业了，那些政府人员也就失去了最坚实的工作后方，他们哪里还有心思认真为人民工作。

除了清退代课教师，还要对在岗的公办教师进行全面地培训，以提高各教师的综合素质能力。呵呵，啥叫综合素质能力。那些整天把综合素质挂在嘴上的人又有多少个能够答得上来？他们在做讲话的时候，不是照念着秘书写的稿子，他们所在读的研究生，写的论文大都是让人代写帮写。本来，今天下着雨的，但因为稿子里有阳光明媚，也照着念：今天，阳光明媚——而事实上，窗外正下着雨。

好大的一场雨。把水稻都给淹了。

培训有用吗？当然有用，什么会没有用呢？至少，我能够知道，原来整个县教育系统还有那么多个漂亮的女教师。培训一般是安排在假期里，比如教师节。教师节吗，当然要过得有意义，那用来安排培训是最好不过的了，既避免了教师节也同其他的节日一样成为纵吃烂喝的世俗，且更加体现了教师们强烈地求学精神。看，我们的人民教师是多么的高尚，放弃节假日集中在一起进行培训，以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和水平，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通常情况下，培训的地方是在电影院里，因为那地方宽敞，可以同时容纳全县全体教职员工。想想看，几百号人坐在电影院里面，那场面一定很壮观，让外头人觉得确实有点看头。而却不知道，专家在上面讲，下面的同志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这也难怪，本来吗，平时跟着学生已经够累了，难得的节日，却让教师们坐车来培训，理论哪个不会讲，不就是照着电脑念出来吗。要是真的让那些教授专家同我等去教，我教的一定比他们好呢。这一点，我绝对有自信。

培训一期一期地进行着，覃副局长的工作成绩是有了，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占用了休息的时间，花了钱，但站在教育第一战线的教师们的素质是否真的有所提高了？覃副局长的总结报告里当然是培训成绩喜人。呵呵，要不然，他什么向局长交代呀。

培训是毫无用处的，大家心里都明白，但谁个也不敢说。谁敢说呢，那可是自讨没趣。

覃副局长的第一把火表面上烧得红红火火的，烧得他原本不够标准的普通话更加地本地化。

军事上讲究乘胜追击，以便一举把敌人歼灭。覃副局长虽没读过兵法，也没打过仗，但头脑可发热的。人的头脑一发热，就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很多奇迹的发生，绝对不会出现在墨守成规，没有幻想的人身上。头脑发热的覃副局长，想着在经过不断地培训之后，一定使得所有在岗的教师变成一支高素质的教师队伍。如此，县教育事业的红火，是指日可待的。

覃副局长烧的第二把火就是树立典型。这是一个树立典型的时代，正所谓，没有典型，就没有形成榜样，民众也就没有了上进心。一个人若没有上进心，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那与堕落没有什么差别的庸俗人生。

成绩是学生的命根，成绩的优劣直接几决定了其的好坏。成绩好的学生，什么都好，包括品性；成绩差的学生，全都不是什么好学生，道德败坏，简直就是学校的垃圾。这不是什么真理，但放在大多数学生身上绝对是可行的。这也难怪，书看得都不懂一点，老师讲课象讲天书，那还不如课堂上睡觉，或者打牌，更严重者翻越围墙到街上去玩电子游戏，吸烟，赌博，至于作业，高兴时就抄着交上去，要不就一个字也不写，不就是被班主任拿到办公室里做思想工作，写检讨书吗，这已经是习惯了的，就像擦鼻涕要找餐纸一样。违犯的次数多了，惹恼了班主任，学校领导，顶多也不就是通报批评，然后停学一两周，那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又可以回家小住一段时间。学生是如此，那么如何评价一个教师呢？当然是看学生的成绩了。而所谓的成绩，就是在升学考试中，有多少个学生能达到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数最多的，就是县优秀教师，至于其他的教师，没有优秀的份，但不称职不合格的也沾不着边，即使那些犯了与女生有情人关系的教师，也会是合格的人民教师。毕竟，这是什么年代了，是21世纪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选择自己的活法，只要双方你情我愿，谁也干涉不了谁，谁也不希望被别人打扰。

每年中考过后，各学校都用红纸写出该年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人数，假如是中考状元的，则非但用红纸贴，还在街上挂了横幅。

“横幅不单要挂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挂到别的镇上去，挂到县里，挂到临县，最好能打到省城，我们要创教育品牌。也唯有创出品牌教育，我们才留得住我们的学生，才能招外来的学生，有了学生，我们才能发展，要不，没有学生，发展只是一句空话。”覃副局长每每在会议上，总是这样夸夸其谈，听他口气，看他那神态，好像在他这一英明决策下，县里的品牌学校应运而生，临县的学生全都慕名用书包装钱跑来我县交学费交择校费求念书。

因此，覃副局长所烧的第三把火就是树立品牌学校。只要有机会，他就口水飞扬的宣扬树立品牌学校的好处，弄得整个会议全都罩在他的啐沫里。总而言之，整个县的教育，若还想生存，那唯一的出路就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创品牌学校，要不然，全都等死，全县的教师就没有学生教，没了学生，那就只能喝西北风。呵呵，看他那阵势，若是没有他覃副局长，我等教师就将饿死街头。

◇2◇

覃副局长的爱人是工人，在原先覃副局长年轻时那个年代，工人是最让人心动让人嫉妒让人眼红的，所以，以覃副局长当时一个穷教师的身份，能娶到如此社会地位的老婆，可真算是个能耐的人。覃副局长的爱人老家在我那，是原先其所教的村小学的附近村屯。听说，当时的覃副局长刚从大学毕业，只是由于家庭成份不好，被分配到我那穷山村里。想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又是大学毕业生，家在县城，却到远离县城，交通不方便的古镇教书，定当引起村里人的关注。覃副局长背着被子到学校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也是从那天开始，岳父就认准了他这个女婿。之后，岳父就经常找借口到学校跟这年轻小伙子聊天，熟了之后，就带回家，最后，干脆叫他在自个家里开饭。当然，那时覃副局长还没喊他岳父叫岳父。

听说，自从覃副局长住进他岳父家后，在县水泥厂里的女儿对家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弯，只要一有空，就往家里跑，而不管当时的交通如何地不方便。

其实，以覃副局长的条件，当然是看不上他爱人的。正如他所说的，年龄不是问题，相貌也不是问题，最主要的是气质。“一点气质都没有，叫我如何跟着人过一辈子，”覃副局长暗下里对一个同事如此说。

气质。呵呵，一个丑陋的女人，你说她有气质，那绝对是让大多数人笑掉大牙的，气质只能在靓丽女人身上才有，但不一定是靓丽的女人都会有的，那还得需要一定的涵养和忍让。而对于一个靓丽的女人，能够有一定的涵养已经不简单了，加上忍让就更加难得了。所以，覃副局长所说的有气质的女人，不是百里挑一也会是十里挑一。不过，那也仅是相对于覃副局长年轻时代而言，如今是什么年代了，街上到处是美女，只要闭起眼睛来在街上随意抓四个女人，也会有三个人是美女。

覃副局长的爱人姓尹，样子比猴子好一点，但也正如他所说的，相貌不是问题，那不是她的过错。年龄是大了些，但那也正说明了她很在乎婚姻，看重感情和家庭，她是不会随便找个人嫁了。以尹阿姨的地位，只要她同意，没有哪个男的不愿意同她结婚的。而她之所以一拖再拖，就是因为应婚的人太多了，她不知道选哪个好，如此犹豫不决中尹阿姨由妙龄姑娘变成老姑娘，直到她遇见了覃副局长，认定了覃副局长就是她今生要找的人。于是，略施展女人的手段，多抛几次眉眼，很快就轻而易举地把精力旺盛的覃副局长给俘虏了。

在覃副局长住进尹阿姨家的第三个月，覃副局长结婚了。婚礼闹得很隆重。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早就没人知道了，我之所以在这里重新提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对覃副局长有些意见和看法，以如此小人的手段丑化他，以达到我心理上的平衡罢了。何况，覃副局长的爱人早就在他还没上任之前丢下他一个人搞地下工作去了，他如今的爱人不是姓尹，而是姓赵，比覃副局长年小十多岁，是个清丽可人有气质有涵养有才华的女教师，在县民族中学教书。想当初，民族中学里追赵老师的人不下十个，但一得知覃副局长对赵老师有意思，且经常找赵老师谈工作，传授赵老师教学经验，便全都自动退出。他们都还算明智，跟顶头上司抢女朋友，那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除非有哪个觉得在县城里教书教腻了，想回乡下，那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以我同覃副局长的师生关系，我应该向他这边靠拢的，那对我是百利而无害，但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其实，覃副局长不择手段的把一中树立为品牌学校，极力排斥压制二中，在全县，也不单我所在的二中是行政的牺牲品，还有其他好几个兄弟的学校呢。为这，我犯不着去顶撞他，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呢，我不怕哪天被他假公报私，把我调到一个偏僻的村小学去教书吗。后来我仔细地想，之所以对覃副局长有看法，就是因为觉得他没有领导水平，搞品牌学校是违背了国家关于发展义务教育的大方向。这一搞，将扰乱了整个县的教育秩序。总之，他根本没有资格坐在副局长位置，要坐，也是我先坐，轮不上他覃副局长。

其实，只要我想明白，没有领导水平而又坐在领导位置上的又何止覃副局长一个人呢。我如此对他，确实有点不公平。但这个社会原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要怪也只能怪覃副局长在教育局当副局长，手下偏有我这个自认不凡，比领导英明的人。

我这种自命比领导有能力，不服从领导的人，迟早会吃亏的。

2005年11月16日修改于鬼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