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只要曾经在农村、街头生活过,那么他必定对听说书有过深深的迷恋。
听书的热潮流行于六七十年代。那时的农村显得封闭和落后,文化生活几乎是空白,生产队的大锅饭在也激发不起农民的些许热情,一切都显得懒散不堪,就连栓在槽边的耕牛都懒得嚼上一口草,看一场电影是要走至少十几里路的,老掉牙的地雷战地道战看了不下于二十遍。白天的无精打采换来的却是晚上的精力过剩。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为什么那时出生的人口那么多,我想,也许这便是现成的理由。
于是,那些生产队长、大队书记们便拗不过心里痒痒的村民们的死皮赖脸的理由,更何况他们也是心痒痒的书迷、书痴,早早地与当地的说书人相约,一俟农忙过去,隔村隔庄的社场上便想起叮叮当当的惑人心魄的铜锣声。
在我的记忆中,寒夏农闲是说书人最忙的两季,可以称得上“珍稀动物”了。在我们生产队说书的经常是两个人,一个叫翟继名,一个叫王开俊。两个人轮番上阵,往往要连续唱上十天半月,只唱到两个人昏天黑地,喉咙嘶哑,声嘶力竭。
寒冬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那时最暖和的地方要数生产队的养牛的牛屋了。那里面住着生产队的命根子——十几、二十几头耕牛——黄牛和水牛。所以成天烤和碳火,以防耕牛着凉,不过里面的气味是实在的难闻。但是对于我们那时穿的特别少的人来说,气味也就闻不到了,说书的场所就选择在这里。
夜幕降临了,女人守家,男人们便早早地聚拢来——聚拢在这浑浊的空气中,先是等——等说书的人吃过晚饭,这些男人们可以随便地开一些粗俗低级的赤luo裸的玩笑话,或者谈论一些“国家大事”——不一会,空气中便弥漫着呛人的烟叶和牛骚混合的气味。不过,不要紧,呆上几分钟,这些声音和气味便被叮叮当当的锣声驱散,随着说书艺人的一声锣响,整个牛屋鸦雀无声。
最好的听书时间是在夏天,地点随意选择,通常是在桥头或十字路口,晚饭后的时光是极为难捱的,空气的闷热、嗡嗡的蚊子,是赶也赶不走的。男人们便掇条凳子,或者带上草席,很快聚集在一起,听说书人那神乎其神的唱词,听到迷醉处,忘记了蚊虫,忘记了闷热。也真的很怪,有了那么多的人,蚊子竟然无从插嘴。
八九岁的我正上小学,正是听故事的年龄,而我那时候对听书更是情有独钟,那个小锣小鼓的说书人对我来说简直是尊神,从他嘴里流淌出来的说词就如我读了天书一般。与我同龄的小伙伴往往只听一半就酣声如雷了,而我是不到说书结束不会发困。因为第二天到学校我还要绘声绘色地讲给同学听,如此年复一年,培养了我很强的记忆能力。
岁月的往复收藏了儿时的记忆,丰富的文化生活荡涤了往日的粗陋。电视、录象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听书,便在记忆中成为永恒,湮没得不见了踪影,只是偶尔在街头,时逢年关,才会听到小锣小鼓 的声声催响,驻足细听时,已经不似先前的沉迷,而听说书的人,逐渐已趋老年化,躲在背风的角落里,晒着暖暖的太阳,说书人已经早不年轻了的沙哑声悠悠而出,也失去了昔时激扬的韵律。那些年轻人更不会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由此我想,就让这说书永远成为儿时悠远的记忆收藏吧!
因为,岁月毕竟没有轮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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