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故乡在长江边的某省某县某镇，他的家在刘家咀。刘家咀本乃无名之地，只因刘家老祖宗在此安营扎寨而有了名。

刘家庄园建在刘家咀的半山腰上。靠山的后面，是那座有名的寨岭。除了几个猎户，没有人家。寨岭乃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易守难攻。清道光年间，那儿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官家与揭竿而起的造反队伍在这儿摆开了战场。守寨的队伍，为了御敌，垒起了结实的城墙，城下攻者尸骨堆成了山。战事最终如何，如今也没去考证，只知寨岭过后又被各占山大王所加固，直到现在，那个地方，还保留着古战场的遗迹。

每当大雷雨时节，山风怒吼，雷声隆隆，电光迸裂，划破长空，似乎仍听见打仗时的喊杀声。平日那个地方阴风惨惨，鬼气森森，胆小的人是决不敢靠近的。天晴时，站在寨岭高处，向四周望去，苍苍茫茫，山连着山，山色灰蒙蒙，天空蓝湛湛，无比洁静，一轮太阳当头照着，倒也是个美丽之所；近处均是崇山峻岭，山中怪石嶙峋，古树撑天，云蒸霞蔚，白云时常在山间环绕。山上的草木生机勃勃，时常见野兽出没，偶尔听见猛兽的吼声；那清亮甘甜的山泉从高处的岩洞穿出，涓涓细流，顺着山石壁缝，溅起朵朵水花，叮咚作响，曲曲折折，顺流而下，绕过几道大湾，通过刘家的门边，最终汇入山下的清江河。

刘家咀虽美，但决不是世外的桃源，并不宁静平和。到了收获季节，山上的果子，地里的庄稼都得让人们格外的操心。除了防贼，还得提防山里的野兽。否则，一年盼着的收获就会化为乌有。山里的野兔、野猪一批批频频地光顾，让人防不胜防。兔子偷偷摸摸溜进来，一有动静立即脚底抹油，飞也似地跑掉。而野猪就不同了，借着夜色的掩护，轰隆隆大部队开来，长嘴一顿子乱翘，这群捣蛋的家伙，不但偷吃，还搞破坏，被它们光顾后，第二天起来一看，你只有呼天抢地嚎叫的份。只见野猪所到之处一片狼籍，糟蹋的庄稼、果子到处都是。

说起这野猪：长嘴、厚皮、一身蛮劲不怕死、家族成群结队的行动，且力大无穷，连山中之王的老虎都不敢惹它。海的祖父亲眼看到，一虎一猪单个独斗，个头不太大的老虎一家伙被那野猪的獠牙挑到五六丈外，爬起后不敢恋战，落荒而逃。猎人碰到野猪时，若一枪没打倒它，那么，它将同你拼命，一张大嘴冲着你撞来，被它铁嘴撞后不死也伤。历代山中的猎户，均有死于它的长嘴之下的。人们对这些从人类口中夺食的野兽非常痛恨。到这收获季节，派专门的人来守。选株高大的树木，在上面做张床，夜晚就睡在上面。守望者手里拿面锣，看到野兽来侵犯，就敲，以此吓退它们。不过除了野兽、盗贼让人担心外，刘家咀仍不失为好地方。

说起刘家大院，那是一栋气势雄伟的庄园，高大的石墙围住个宽敞的大院，两张结实的红漆大门，里面大大小小二十来间。背后的山坡上，辟出一大片园子，里面栽种了蔬菜和不同种类的培育了几代的优质果树：柿子、梨子、李子、柚子和三棵听说是从日本引进的樱桃树。家门外两边各自栽种了几十、百把棵的水蜜桃树。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梨花，花开之时，将个刘家咀子打扮得繁花似锦，犹如桃花源再现，美不胜收。家养的蜜蜂一队队来回奔波，在花丛中辛勤采蜜。到了果子成熟之时，飘香几里路外都能闻到，引得路人口水直流。

刘家种的——那一咬汁水满口的水蜜桃、脆生生甜滋滋的芝麻梨和香喷喷的李子除了自己吃外，大部份送到十几里地的集市上去卖，或送给周围的乡邻尝新，或做成蜜饯储藏起来待客；那2斤多重的称砣梨、清甜爽口的蜜柚、和红的似血，亮晶晶玛瑙般，蜜一样的樱桃、及晒干后有着一层厚厚白霜，甜的腻人的柿饼留给自家，作为平日的零食小吃。除了果树还种了十几棵椿树，每年收获的嫩枝芽，按自家配方腌制后放在地窖里。那是贵客临门时吃的一道菜，且一年到头可以随时吃到，开坛后，一股浓烈的椿树清香扑鼻而来，且味道那个好哟，让人涎水直流，永生难忘。客人们吃后赞不绝口。

刘家的门外是一个几百丈高的悬崖，崖上到处爬满了剌狗杞和野葡萄，平日只有山羊上得去。秋天那一串串晶亮的紫葡萄，，又大又甜，将孩子们引到崖下，一个个想方设法，但除了少数被孩子们采了外，其余全都可望不可及地在崖上自生自灭，唯有猴子来光顾这方。这酸酸甜甜的果子，让孩子们望洋兴叹，无可赖何。

刘家崖下是那条平时清彻见底的清江河。这条河是长江的一条分叉，象个调皮的孩子，不肯随母亲——长江笔直走，故意躲过母亲，从上游猛地拐入群山之中，但最终在刘家咀处，看到前面实在无路可走，只得在刘家咀的前面绕个弯，往来的方向另辟回路打道回府，仍就扑进母亲的怀抱。一同流入东海。

刘家对面的山，叫牵牛岭，牵牛岭的两边都是清江河，河水在此处因打道回府，呈u字形，牵牛岭就在u形围着的里面。u字形的底部，被河水冲出一个深潭，叫牯牛潭，有七八丈深。关于这个牯牛潭和牵牛岭，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不知哪个朝代，在一个夏日的黄昏，有一骑牛的老神仙路过这里，看到这里山青水秀，夕阳染红了西边的晚霞，冉冉沉入山里，阵阵微风吹过，感到十分惬意。那载着老神仙奔波了一天的牛儿，见到了水，欢叫着，不等背上的老神仙发指令，撒腿窜到河里，将个老神仙颠入河中，来个人牛共浴，牛在河里哞哞地欢叫着，声音响彻云霄，且不停地打着滚儿，于是一个大潭形成了。洗完澡后的人和牛，上了岸，沿着山上走去，人在前来牛在后，当地的百姓，在月光下，只看到一个牵着牛的后影。第二天天亮，只见山坡上，清清晰晰印着几个硕大的牛蹄印，如今这硕大的牛蹄印已成了化石。于是这潭、这山各有了一个名称。

传说虽然美丽，但这深深的牯牛潭却是个恐怖的之处，当地人们将它做为屠宰场。家族中有谁犯下大家认为不可饶恕的罪恶，比如杀了人，比如偷奸养汉，比如不孝父母，等等，等等的十恶不赦之人，游完街后，被族人五花大绑与石磨捆在一起，沉入潭中处死。人们视那儿为不洁之地，是落水鬼出没的地方，见鬼的故事被传的灵活灵现的，孩子们谈其色变，是决不去那儿玩耍的，孩子不听话时，大人们通常吓唬：“哭喽！哭喽！再哭把你丢到牯牛潭！”，一听这话，吓得孩子再也不敢声张。不过这牯牛潭倒是渔民们格外垂青的地方。深水有大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吃河里饭的人是不怕落水鬼之类的，人们时常见到鱼夫从那儿捕获到七、八几斤重的大鱼。

这条清江河在刘家咀段有百把米宽的河面，每年四月，从远处深山放下的木排、竹排结队穿过，首尾长达一里多长。排工高亢的号子、歌声，久久在山间回荡，成了地方的一景，看放排是件剌激的事。每当木排过那凶险激流之处，崖上观者，也跟着将个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至危险过后才将心眼归到了原处。

从崖的上面，有一条蛇形石梯蜿延而下直通河边。天热时，这条美丽的小河是孩子们洗澡捉鱼的好去处。下大雨时，上面的山洪飞泄直下，虽把这条清江河搅得浊浪涛涛，但也带来丰硕的鱼讯，特别是每年农历七八月，乌鸦鸦成群的鱼从上流随洪水涌来，直碰人脚，弯腰去捉，只要拿捏的稳，绝没有空手；人们往往淘好米做好饭后发现没有菜，这时跑到河里，三下五除二，一顿子在河边乱摸，总能提着几条鱼凯旋而归，让人们及时喝上鲜美的鱼汤；更绝的是，进入了冬季，河里的水少了，这时村民们大伙儿合作，围上几个堰塘，在下游方向扒开个口子，安上个大撮箕不停地装鱼，一次总有千斤的收获，鱼儿又肥又大。大自然的赐予是那么的丰厚！每次围完鱼后，劳累的人们就地支起大锅，就用这河水煮鱼，放上事先准备的作料，鱼也不破肚，仅仅去掉鳃，整只放在锅里，待包住肠子的鱼油化出后，捞出肠子丢掉，那个甘甜味美的余香，久久另人回味。外出的游子，几十年后，提起往事，眼睛放光、无比向住孩童时期的这些难忘东西。

河的对面，那座被围住的牵牛岭，也是一座陡峭的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个大山劈成两半，牵牛岭和刘家咀隔河相望。那边岸上同样是种着桃树、梨树、李树等。每年桃花盛开花时节，站在崖上互望，下边是清彻的河水，上面是蓝蓝的山，山下是葱葱绿绿的梯田。放眼望去，那边的乡邻同样把家错错落落安在郁郁葱葱果树中间，每日间两岸鸡犬之声相闻，牛羊安详的在各自的山坡上吃草，牧童在其间追逐游戏。如诗如画，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令人如醉如痴，忘了人间的烦恼。就是战争时期，家乡的美丽也不曾破坏。这就是海的故乡，他走到外面，心中永远装着的故乡！

朋友告诉我：儿时的故乡成了脑海中的记忆，故乡早已不在，大跃进时的大炼钢铁、过后的以粮为纲，将个故乡树木砍伐殆尽，成了秃山，那条美丽的清江河，早已断了水流。回去后的他，心中无比的失落，无比地沉重。这几十亿年形成的资源就在短短的数十年化为了乌有，他流泪了，为他的故乡——那曾梦中到过无数次的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