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拔了——一次亘古未闻，震惊中外的长征。

低空盘旋，轮番轰炸，闹腾了一天的敌机似一群乌鸦回巢了。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莫名其妙的爆炸。喧闹了一天的战场归于沉寂，沉寂了一天的村庄却喧闹起来。

风萧萧，马嘶鸣，于都河江阔水寒。

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八日傍晚，于都县城东绿荫遮掩的河岸云集了大量部队，约零点五公里宽的于都河面突然架起了六座浮桥。五十万国民党军队围剿的中革军委、红军总部所在的第一野战纵队、第二野战纵队（又称“红星”纵队、“红章”纵队），秘密地从此渡河，在长达一年的第五次反围剿中东奔西突，疲惫不堪的红一军团、红三军团、红五军团、红八军团和红九军团也先后渡过了于都河。

十月十一日始，红一、三、五、八、九军团多处出击，突破了国民党设置的第一道封锁线，向湖南转战而去。红都瑞金以及于都、会昌相继于十一月十日、十七日和二十三日失守。

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像狼群般嗷叫着扑来，潮水般地涌入中央苏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红军留下约一万六千人的队伍，以及赤手空拳的红区人民进入了炼狱，经受着血与火的洗礼。苏维埃共和国写下了最悲壮的一幕。

一九三五年二月间，中央苏区全部丧失。中共中央分局、中央政府办事处、中央军区机关和红２４师等红军部队，全部被国民党军队包围在于都南部这一狭小的地区内。二月下旬，轰击军分九路突围，途中遭到国民党军队和民团的围追阻截，疯狂屠杀，一批党的高级干部在突围中英勇牺牲，有的下落不明。粤赣边区军事领导人李才莲也被杀害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和怎样遇害的。他是中共中央分局的十二名委员之一，还是少共中央分局书记。

“才莲，才莲在哪里？才莲在哪里？？

一直到解放后的一九八五年查明李才莲牺牲，李才莲的妻子池煜华已经等了他整整五十二年！啊，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三乡六镇的人知道——教富村有一位靓女等她当红军的丈夫等了整整五十二年啊！五十二年来，有几十个男人向她求婚，有七个人和她联过八字，都被她一口回绝了。五十二年，一万九千个日日夜夜，她的情，她的爱，她的青春和美丽都忠贞不渝地融化在那无边无际的等待之中。

至今，八十六岁的池煜华（此文为１９９６年创作并发表）老人还健在，享受着一月六十元“烈士妻”的抚恤。六十元——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笔钱！前些年，兴国县有十一万优抚对象。至今，像池煜华这样的红军遗孀还有两千多，伤残红军两千多，失散红军近三千，这些人现在仍是农村中最贫苦的那部分。国家每年发给他们的社会救济费无百万元。其中上级拨款三百多万元，县里自筹解决二百万元。五百万，发到每个人手里平均还不到五百元。但对于一个山高田脊的农业县财政，两百万元却不能不算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兴国人民对此没有怨言，抚恤红军家属是苏区时定下的规矩。提到红军，兴国人民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当时二十三万人口的兴国竟有八万人参军参战，有名有姓的兴国烈士就有二万三千一百七十九名。郭化若中将说，长征时各军团、各部队都有兴国人，都有兴国山歌。是啊，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路，平均每里就倒下了一名兴国籍战士。

１９８０年４月，聂荣臻元帅重忆兴国革命旧事，感慨不已，题词留念：“在中国革命战争中，兴国的人民贡献殊多，牺牲很大，对兴国的革命先烈更值得我们永志不忘。”

兴国，为了“兴”国所做出的牺牲和贡献已经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达。一个地域的精神和风骨也毋须用语言文字表达。



二



不会忘记啊不会忘记，怎么也不会忘记。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共和国的雏形——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在瑞金叶坪谢屋祠堂诞生。她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共[chan*]党人驾驭的共和国列车，从始发站瑞金风驰电掣般开出了。

如今如盖的大樟树把谢屋祠堂掩映在绿海之中，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九个部曾在这里办公，毛泽东旧社会在这里开始当主[xi]的。他和周恩来、朱德、王稼祥等人在此居住、办公。伟人们以其开国封疆的气魄，改天换地的思想，运筹中国，展望未来，其中谈到了土地、住房、铁路……

一九三三年，中央苏维埃政府提出“创造一百万铁的红军”，“节约一升米，一分钱，送到炮火连天的前线去”的口号。邓小平曾任中共县委书记的瑞金县，在各项工作中作出了突出的成绩。谢坊乡村代表李老模将三个儿子送去当红军赴前线，她自己惨遭还乡团杀害；下肖区有一户农民八兄弟全部参军上前线；瑞金县一次节省粮食一点六万担；有个红军家属，家中只有三担谷就拿出两担半送给红军；为解决战争给苏维埃造成的困难，瑞金的妇女发起了剪发运动，把自己的金银首饰捐给政府；一九五九年中央为加快瑞金建设，一次拨给大额补贴三百万元（在那个年代，三百万元是个了不起的数额），瑞金人民用这笔款建设了瑞金宾馆、叶坪新村等工程，开支了三分之一多一点。后来国家遭受了自然灾害，瑞金人民从大局出发为国分忧，将节余的近二百万元全部交还给国家。多少年了，感人的事迹仍在流传，流传……



三



许多许多时候，一贫如洗的赣南人民都只有一腔热血，凭着一股精神去追求，去献身的。

自一九二八年春至红军长征，在前后七年艰苦卓绝的战斗历程中，中央苏区人民群众共输送了三十万英雄儿女１参加主力红军和地方红军。以中央苏区各时期维持人口计算，当时平均六点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参加红军，赣南约有十一万人成为烈士。

一九三四年红军北上后，赣南人民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疯狂的报复和摧残。在“屋换石头人换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口号下，中央苏区真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特别是红都瑞金成为敌人洗劫的重点：武阳区一夜就杀人五百多；云龙桥一次枪杀一百二十人；菱角山、竹马岗一次活埋三百多人；监狱里人满为患，监狱长以打预防针为名，每天都要毒杀十余人，仅瑞金、平江两地就有二十余万名革命干部群众和红军家属死于屠刀之下。在反动派的残酷迫害下，一九三一年至一九四九年间，瑞金的人口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三万多人。于都、宁都、兴国、赣县、寻乌、会昌、安远等县的人口都在下降，很多地方成了“血洗村”、“无人村”，死的大多是青壮年。十几年间，整个赣南的人口总数都没有增长。

“石头过刀茅草过火，扫把、筷子过斩。”

“三光”政策使村庄成了空村，山岭剃了光头。战争使中央苏区变成了“山上无树，田里无土，天上无鸟，河里无鱼，灶里无柴，锅里无米”的“江南沙漠”。特别是兴国、宁都的水土流失之严重已危及到人类的生存。

治贫首先必须治山，治山就是治贫。“十年绿化赣南”，“在山上再造一个赣南”。像当年农村包围城市，赣南的千军万马上山造林。“当年的‘红色革命’求解放，今天的‘绿色革命’求小康”，“当年‘红色革命’是闯将，今日的‘绿色革命’当先锋”。十几年来，赣南治理水土流失面积７７７。９２万亩，付出的艰辛根本无法用数字来表达。其中，兴国治理水土流失近２００万亩，仅在治山治水中挖掘的８０厘米宽，８０厘米深的竹节水平沟这一项，其长度加起来就可绕地球一周多。十年来兴国人为治山治水所完成的土石方工程,可以沿红军长征路垒筑一米高,二米宽的长城。



四



赣南——这是一方多么令人魂牵梦萦的红土地啊。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精彩，无论外面的风景如何迷人，赣南人的赤子之情总是那么一往情深，他们默默而固执地在这方贫困的土地上，营造自己的人生景观。

不能忘记啊不会忘记。正因为不会忘记，红军的后代，在红军长征的出发地一次又一次地出发。

长年累月，三五百万人的队伍胶着在近两万亩荒山上，以各种战术发起死打，硬拼，巧干的攻坚战；

十年来，每年有近百万打工仔、打工妹开往全国各经济发达地区，汇成了轰轰烈烈的“打工潮”；

出去打工仔，回来当老板。如今有几万打工仔用打工学得的技术，打工挣得的资金，打工获得的信息、关系办起了各类企业，形成一个个“办厂热”；

……当年的长征求解放，今日的长征奔小康。

红军的精神，生生不息地繁衍于子子孙孙的血液中。为情所苦，为爱所累，他们追逐太阳的事业，或坚韧或柔软的双脚永远不会停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