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清秋
宁歌来到红珊瑚咖啡屋时已是将近23点了。她看上去很累,她的额眉还紧锁在‘如何运用胡萝卜的效用’、‘如何建立职业生涯规划’之中。她没有一点精神,蔫蔫的,我唤了她几次,她都胡里胡涂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其实,很多事是逼不得已的。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有时,世界就是永不间歇的动力源,促发、强迫、引诱人像一台机器般不停地前进、奔跑。也或许,世界如同一张a片,使深陷其中的人情不自禁地发泄欲望、追求冲动。可事实上,a片也是人制造的。归根到底地说,人是一切烦恼的源泉,也是一切文明进步的创造者。但有人会说,这就是活着的原因,因为有理想、有目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躲在自己编织的善良的谎言之中吧。
“秋秋,你说这人是不是犯溅?把自己搞得那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太没劲了。”宁歌抱怨地说。
“你还说?把我都蒙着,是不是上位了才告诉我?”我质问她。
“上位?嗯,秋秋,有时你还真是很单纯。现在的事都不是排排座坐出来的,实力、机会、运气,还需要手腕——手腕,你知道不?不是手段。虽然是同一个意思,但聪明人用起来就叫手腕;普通人用就叫手段。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吧,告诉你,聪明人使用手段需要掩饰——就好像作家所使用的形容词、修饰句一样,甚至有些是见不得光的,被冠予‘手腕’之名就那么地名正言顺了。普通人使用手段,犯法的就犯法,没犯法的就挨骂。你说这公平吗?不公平嘛,从有人诞生始就不会有公平这一回事。所以,我们没得选择,为了达到每个人心中所认为的公平。”宁歌没有喝酒却醉了,说着清醒的醉话。
“那怎样才是聪明人?怎样才是普通人?”我诧异她的这番理论,我想知道她心中区分人的标准。
“这人跟人哪,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教育也大抵相同了,可就是各有不同呀,为什么?除了背景,差别就在于脑袋。聪明的人懂得在今天制定明天甚至更远的计划,所以有追求有欲望。普通的人,今天就只是今天,明天要等太阳升了起来照着皮屁可能还不知道,当然也有追求有欲望,可也是为了生存和生理的需要而已。”宁歌毫不讳言地发表她的高论,招得旁边几客男女耷拉着脑袋听着,不言语。
我示意她低调些,却莫名地使她发飙了。
“什么意思嘛?难道我没有权利说出自己的想法吗?难道我连发泄一下不满也不行吗?”宁歌嚷了起来,声调提高一个八度。
我不敢说话,低垂下头,害怕与周围客人投来的各色各样的目光相遇。
大约过了6、7分钟,我看了看宁歌,她正用双手捂着脸支撑在桌上,仿佛双手背后掩藏着一张狰狞的面孔。我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她是时候回去了。
走出咖啡屋,溶入了昏暗的夜色中,摇曳的光影一片慵懒,很是暧昧地散在地上、人身上。好一些情侣相拥在街边上演爱的浪漫曲,一些微妙的声音穿越了时空,划起了心中的涟漪,感觉是那么曾经的贴切又是那么地遥远。
“对不起,刚才…”。宁歌走在我的后面。
我回过头,笑着拉起她的右手,钻进一辆‘的士’,远远地把黑夜抛离。
第二天。临时会议一致通过《关于进入中部省市××市场的战略策划书》,会议决定由一名副总领军进行前期工作。此外,老总临时决定让我负责主持寻找人事经理、市场部副经理两个空缺人选。
我忐忑不安地坐着。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人事方面,宁歌怎么说都比我更专业更有发言权。可不知是哪路菩萨如此眷顾我,丢个烫手山芋给我,搞好了,老总赞却伤了朋友;弄不好,两边都不讨好。这人,有时就这么变态,净挖空心思让人活得一团糟。
我趴在桌上,思忖着该如何向宁歌坦白。我深知,朋友间利益相关的事,隐瞒往往会使朋友变成敌人。虽然事情是老总决定的,但每个人都未必这样认为。若要得到别人的相信和支持,个人需诚信外,决策还需公开。这就是民主,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就是最开明的民主。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刻意地躲着宁歌。在未有决定以前,尽量避免相见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你无法保证所有的神经系统不会发生断路而漏电——说漏嘴。我在小心谨慎地掩藏,宁歌却像飘忽的灵魂在我眼前出现。她一脸的灿烂阳光,耀眼夺目。
“秋秋,我的好秋秋,我爱你…”。她夸张的表情不亚于得到永驻青春之圣丹神品般的狂喜。“总部指名要你和两个经理到德国接受培训。”
“不会吧?”我是相信宁歌的消息的,但太突然了。不是迅雷不及掩耳,也不是晴天霹雳。如果确实,就意味着一次变革。——不一定是公司的变革,更可能是我自己彻头彻尾地改变。
“是很惊讶吧?昨天我也说了吴得广的空缺是你的,这回该信了吧。我查过资料,最上一次总公司亲自选人去培训是在98年金融风暴发生后的事,那时有5个人,后来走了两个,现在就剩下老总、吴副(运营副总)、时经理(研发中心)。这次选你们三个,回来后肯定有不小不大的地震。”宁歌很是得意,仿佛她就是这件事的决策者或者她是其中的参与者,也或许她是因为她的朋友我而喜形于色。
我未来得及回应,有内线电话进入。是老总。他说明天早上我、朱经理(运营部经理)、研发中心的吕工要到德国总公司参加一个月的培训,让我作好准备。我说好。挂了电话,宁歌就狡黠地眨着眼对我笑。
“怎么样?怎么样?这我可要好好宰你一回了。”她边说边伸出双手捧在我眼前。
“什么意思呀?我不懂呵。”我笑着摇头,故意撩她。
“你敢?我就让你嫁不出去,一辈子做老妖精,没有男人爱。”
“这也忒毒了吧?”我得承认我有一颗恨嫁的心,我不想也不愿意孤单一个人的夜晚。那种寂寞,就像毒蛇,钻心的疼。
“所以你要带手信。”
我尚未回话,宁歌一缕风地飘走了。
这也好,不用呆在这里免得两面都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少了这一烦心事,人也精神多了。我整理整理文档、资料,把一些重要的资料copy到我的hand-book,再交待几项需要跟进的工作。和另两人议定行程时间,就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我走出公司大楼,拨通了小米的电话。我必须告诉她我的去向,不是因为友情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我就只是觉得有一种责任要让她知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会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私地霸占着她的幸福享受着她的关爱,她已经变成了我的亲人,惟一的——不,是最亲爱我的两个亲人之一。她说她正在红尘馆,和文子卿一起。她问我要不要过去?我迟疑了一下,说好。
午后的红尘馆,闲闲散散、零丁的几位客人稀稀落落地坐着。清静,一种冷落的优雅懒懒地游荡。刘若英,一个都市女子寂寞的声音潺潺萦绕,如泣如诉一种风雕冰塑的坚强“…但是,在2003年某一个清晨,我忽然听见自己跟自己说,不要怕,不要哭,要勇敢,放轻松,要永远相信那个爱唱歌的自己会在一个幸福的出口等着我自己…”。
侍者走了过来,我很顺口地说拿铁,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改让侍者只给我一杯开水。气氛有些尴尬或者说一种说不出的沉闷的感觉。我双手握紧杯子——生怕有人跟我抢,贴着唇,眼睛却瞟向他俩。文子卿,那清澈的目光不知迷失在了哪里,一脸平静却拘谨的神情。小米,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面前是洋溢的香浓的卡布奇诺,双手紧握着杯子,像是握住一生一世的幸福。我仿佛看见空气在文子卿的额头上凝固,时间在小米的眼中停顿。我不知也不能想像我未来之前他们是怎样的气氛。自私地说,我愿意相信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沉默。更自私地说,我更希望是冷场——就好比是仇人见面的那种。但这是不可能的,从小米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陶醉——如16岁初恋的感觉,我就明白我的私心被击得溃不成军。
我说我明天要去德国接受培训,去一个月。他俩没有回应。我又说了一次。文子卿转过头,看着我,他嚅动着嘴,他想说什么呢?他是想装作漠不关心地说知道了还是想郑重其事地表达他的关爱呢?噢,上帝,你就让他大声地说出想法吧,那样我的心会好受很多很多。可是他仍是没有开口,就好像八年前我没有开口留下他一样。小米眨着她迷离般的眼睛说清秋我知道了祝你玩得开心旅途愉快。天啊,我一阵兀然,小米从未曾如此冷落过我。原来爱情是真的会使人变得近视、自私。
离开的时候,刘若英的《成全》在我身后响起:看着你和她走到我面前,微笑地对我说声好久不见,如果当初没有我的成全,是不是今天还在原地盘旋,不为了勉强可笑的尊严,所有的悲伤丢在分手那天,未必永远才算爱得完全,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待续]
-全文完-
▷ 进入宋若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