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浓郁的十一月，菊花吐蕊了。

清晨，有雨微抹。在浅湿的街面吃早点的当儿，看见了几枝烂黄的菊花正被卖花人兜售，心底就漾起了一丝买花归去的欲望。于是，冒雨驱车赶往园林路的花市，一气儿买下三盆：一盆文竹、一黄一白两盆菊花。还顺便从地摊上捎回一本《梁实秋文集》。归途中，雨渐密，很担心花树被雨淋湿，又担心花瓣被风吹零，遂敞开衣襟，为花枝遮风挡雨。三盆花终于安然无恙地运回家来。

将花们安放在案头上靠墙的一面，它们的旁边，是几本等待主人亲近的书籍。一杯绿茶，一卷在手，这样，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坐在案头，我的眼前就是花枝招展，一丝淡淡的菊香袅然入鼻。在这种粉饰的宁静中读书写字，也算得上是我辈在偷享一份苟活的快意吧。

花在眼前，自然要赏。

举目凝睇，几枝秀气逼人的文竹，在花盆上尽情舒展开细若游丝的绿茎，宛然一团空灵滴翠的青云，那松针般舒放的绿叶，托举出一片祥和与宓静，直让你如见林壑，如闻鸟语，如听泉鸣。而菊花盆上，灼然的花事更让人悦目赏心，心花怒放：只见油绿的枝柯，豪情万丈地伸出花盆，一株三茎，犹如绿色的手臂向上直举，“手臂”周生着碧绿的叶片，又似手掌一样水平地打开，一齐做成向上托举的造型。绿枝的顶端，硕大辉煌的菊花正在得意地绽放，每盆三朵，黄色如葵花一样金光灿烂，白色如莲花一样洁白净爽。那粉妆玉砌的条形花瓣呈放射状从中心展开，层层花瓣又从外围向花心重叠，似乎刻意要包裏上花蕊的神秘，花瓣的尖端，一律向上微微翘起，遂形成了一朵朵大而奇的蕾。远远的，就可嗅到沁入肺腑的浓香。抬眼端祥，但见金菊如锦，银菊如裘，想来那人称国色天香的富贵牡丹也不过如此吧。难怪人们种菊观菊赏菊乃至饮菊，古往今来爱菊者芸芸呢。陶渊明爱菊，这是尽人皆知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是唐代高士的念想。“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这又是当今伟人的情怀。可见人们对于菊花的赏爱，是不薄古今，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

不觉想起了数月前，与我相伴月余的那株天竺牡丹。记得那天经过一条小巷，一个老者正卖着几钵红艳似荷的花卉，只见那钵里一枝小小挺直毫不起眼的绿茎上，竟然花朵大开，俨似芙蕖一般美艳，我不知是什么花，老人告诉我说：这是天竺牡丹。惊羡于花之美，我买回一钵，今天摆放在客厅几上，明天又摆放在书房案头，后天又摆放在窗台上晒太阳。总之，无论摆放在哪里，都是一枝艳红招你惹你，令你胸怀情动，神思飞扬。让我颇感沉重至今难忘的是，这株相伴我左右的美丽花儿，月余之后渐渐蔫萎，只几天时间她就香消玉殒，于今只剩一枝形容枯槁的败茎！那些美好事物的临终退场，就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吗？不过在我心中，还始终保存着对那朵天竺牡丹的追思与怀念，因为她毕竟用她的美丽，装点了我月余的生活，呈现给我一种至美的诗意，并给我今后的人生留下美好回忆的附庸。或许铭记她，也就是她在我的未来生活中的另一种存活方式。

不觉又想起了数年前种花的经历。那时我结庐城郊，与妻刚刚分手，心情沉郁。于是我把门前两个闲置的花坛开辟出来，种上了一些花草，有紫薇、栀子花、指甲花、月季花、兰草和玉兰花。我还从野地里采来了金银花根埋在墙边上。春天到来的时候，指甲花呀、月季花呀、栀子花呀，还有红红的紫薇以及香喷喷的金银花，一古脑儿都开了，花坛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花园，引来满园子蜂吟蝶啭。我端坐在里屋的案头，痴痴地望着窗外繁盛的花事，沉郁纠结的心情被一洗而空，生活的美好被重新置入我的心田。特别是栀子花和紫薇的花枝一直伸展到窗台跟前，金银花藤更是调皮地爬上了窗棂，我坐在案头，就可以用手抚摸或采撷花儿，领受氤氲一室的花香，真有如临大爱之感，彼时此彼刻，还有什么俗世的杂念不能清除尽净呢？曾几何时，我那一度阴翳笼罩的心空，被案头窗前的花朵照亮了，百结的愁肠瞬间得到化解，于是我敞开心扉朗读雪莱、拜伦、普希金和惠特曼，心中竟又腾起了那种莫名的对于云雀的向往。

还记得我做教师的那些美好岁月。我的办公桌也是紧挨着一扇窗，窗的下面就是一个花坛，每到开花的时节，那鲜艳的月季，淡妆的虞美人，素雅的金盞菊次第开放，花映明窗，花香盈鼻，在这样的场景气氛中，我品读着一篇美文，或者吟诵着一首玲珑清新的小诗，真有五脏六腑被熨斗熨过之感，舒服畅快极了。偶尔，我从外面回到办公室，赫见案头一只花瓶，几枝鲜花，近前一看，吊着的纸签上是一行稚拙的笔迹：祝敬爱的老师节日快乐！立时心头就漾满甜蜜的感动，如花香萦绕，挥之不去。

接受别人的送花，毫无疑问，是一种幸福。生平多次享受到学生送花的经历，回首幸福难以记数。也曾领略朋友送花的浪漫。比如年前一个阳光浅浅的午后，我正在庭前读书，一个陌生的青春女郎突然来到我面前，把一捧满天星夹着玫瑰黄的鲜花送到我手中，含笑说道：有位女士祝您生日快乐。我才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鲜花正是mary让花店的人送来的，此后，这鲜花自然在我案头上展顔欢笑，播撒芳泽，很久，很久……

赏花追怀，不觉夜已深了。凝望着案头美丽的花树，历历往事晃如江南烟雨，如梦似幻。窗外，秋雨愈稠，有数点水花，掠过我平静的心湖。我不觉再次轻抚眼前的花枝，嗅一嗅花蕊的馨香，心中就荡起了一声感动：

愿我们为美丽过和美丽着我们的美好事物，永怀一颗感恩的心。

本文已被编辑[一碗凉茶]于2005-11-15　8:40:5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