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已半年,每当梦中忆起,涕泪涟涟,拾掇起在世时的点滴,更是感既万千,不能自已。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动乱的年代,那时,祖父母早逝,母亲体弱,生活艰难。驼背的父亲挑起了沉重的生活大山,上洲砍柴,下河捕鱼。尝尽艰辛,兄弟三人才得以生存下来。
我爱读书。父亲全然不理他人的相劝,仍我行我素,送我上学,几张发黄的报纸,圆了我的痴书梦。每星期,父亲为我准备一斤煤油,三角六分钱一斤,当时是多么奢侈啊,看到一束摇曳的火焰,听听父亲沉重的喘息,我总是轻轻地将灯芯扭小。
正是父亲的对生活顽强乐观的态度,让我以崭新的姿态跨过生活中的沟沟坎坎而义无反顾。
年初,父亲感到身体不适,肋骨阵痛。经县医院,武汉协和医院血检,骨扫描,看到ct片上一个浅色阴影。“多发性骨髓癌”。
“什么!”我惊呆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病呀!十万人中才有一例,想到骨头将会如泡沫。想到临死前挣扎的惨状,想到儿时的点点滴滴。我难过得拉住医生的手:“求求您,给我父亲治治吧,他还不到六十岁呀。”
父亲从我的泪眼中看出了端倪,静静地呆了一下,随即坦然地说:“算了,别浪费钱了。”执拗的他硬是返回了家乡。
为了延缓父亲的生命,减轻他的痛苦,每个周末,我都亲自将他护送到医院复诊,每当看到有一丝起色,就会欣喜若狂。我知道,他舍不得死,舍不得我们,舍不得这些令他依恋的世界。可父亲总洒脱地说:别忙了,人总是要死的。我看得出那自在的背后透着坚韧与刚强。
父亲的病愈来愈严重,他已不能随意走动,活动的区域渐渐缩小,我想哭却不能哭,我能做的只是让父亲能开开心心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可父亲却劝我要心情开朗,不要太担心,说着说着,我的眼泪簌簌地跌落。
父亲想看朝阳,看落日。每当夕阳西下,将老父搀扶到屋后的池边,那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每挪一步都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一看到萌动的草,畅游的小鱼,七彩的天空。又笑盈盈地说笑着。我知道我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那就让我们父子携手面对死亡。
病危之际,他那平时本不饱满的脸上更是顴骨高耸,眼珠深陷,浑身骨骼再已无法支撑那羸弱的躯体,他再也不能坐起来,那衬衫上的一点褶皱都令他痛彻心肺。令我啜泣不已,欲语泪先流。可他总是咬紧牙关,一吭一声。
为了坚强地活下来,每天清晨父亲定时吮吸豆浆,这已是他唯一能饮用的东西了,他早已不再沾一粒米,只能靠那微薄的营养供身体所需,几乎每次喝后都要吐出来。这哪里是在喝,而是在打一场生命之战,我强忍着泪,聆听他气喘吁吁地劝我:不要紧,我能行。
父亲忍受难挨的痛苦,却从不让我们打麻醉药,他宁愿让自己的生命在痛苦中消亡,不愿在沉醉中泯灭自己的刚毅,
长久的病痛,父亲不能再挪动躯体,全身早已瘫痪,只能从一轮转动的眼珠子上显示他那不屈的生命力。想起两百个日日夜夜,他日趋憔悴,消瘦。我心中酸涩,这是我的父亲,我生命的源头呀。可父亲总是温情地看着我,眼里露出一丝和善,依恋。我知道他正在生死边缘上搏击、煎熬。
每当看着他老人家的遗像,那古铜色的脸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混浊的眼中透出对人生哲理的诠释,浓黑的剑眉记录着他的毅力与倔强。我的心中就会萌发出一种情愫,产生一阵震撼。
父亲啊,你的名字叫坚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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