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喜欢书法,逢书画展必到,看不懂画意,有时甚至读不通书的内容,却喜欢在墨海中痴迷。
那时特喜欢白纸上黑亮黑亮的字,更多的是看落款上写上作者自己的名字,末了还有一个红红的印章,觉得是个很神奇的事。每次看完书画回来,躺在床上,对着夜幕,数天上的星星,那每一颗星星就如那朱红的印章,一颗一颗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耀。看得久了,也开始关注国画,喜欢看竹和兰,尤其对兰花情有独钟,每每站在画前,就如站在“兰圃”里,一丛丛的兰花开在乱石、高冈旁,仄仄的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可人,那黄的、白的、淡紫色的小花点缀其间,就如绿丛中捉迷藏的小可人,时而对你嘻笑,时而对你啧舌,时而又隐得不见踪影。后来,就知道了郑板桥,知道了他的“乱石铺地”体,看到他画的兰竹图,或“三枝五叶”或“丛聚”,更知道郑板桥如兰的品格。
工作之后,闲时也挥毫描几株兰,有时竟也有几分相似,但总是觉得没有兰的神韵。
一日,到朋友家做客,朋友家的阳台上摆满了花,争花斗争艳的月季、杜鹃、石榴……没有让我驻足,那一大架兰花却锁住了我的双脚。我平时也见过兰,但却没有见过这些别样的兰花。朋友指着直立而粗长,一茎多花的那盆说:“这是蕙兰”;指着那窄而短的那盆说:“这是草兰,多丛生,最是画家所喜爱的。”我脑海里马上闪过郑板桥的画——几堆怪石“三两根瘦竹,几簇兰花……”有的兰花,花谢后,还有种子留在上面,圆圆的似无数个大大的句号。
我不喜欢花,对花知之甚少。朋友介绍,二千四百年前,孔子自己反鲁隐谷之中,见蕙独茂,曾说过:兰花为王者香草。所以兰花的别名又叫“王者香”“第一香”。我曾读过屈平的“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晦”“纫秋兰以为佩”。从中,知道古代人就特别喜欢兰,而且佩兰,咏兰,以兰蕙自比,心想,总是看别人的画的兰,总是感觉不真,如果能对着兰花,看它的抽叶,开花,岂不是妙事。我用手轻轻地触摸兰的叶子。朋友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你喜欢,走时抱走两盆就是了。”我就抱了一盆草兰,一盆没有花只有叶子的兰。朋友说,她也叫不出那盆花的名字,不过几年来从未见它开过花。
花拿回家后,放在阳台上,最初有十足的耐性,按朋友的话,施肥,浇水,通风……久之,也就变得心血来潮时,才想起浇水,没有几个月,那盆草兰就“香消玉殒”了。朋友说,兰花娇气得很,最难培植,有的搞不好,数年都不开花。剩下那盆就孤零零地放在阳台上,就如我一样,吃了上顿忘了下顿。不管怎么说,它却如我一样顽强地活着,好好地绿在那儿。有时,心烦时,或是深夜孤寂时,看着它扁而细长的叶子——自盆土内的鳞茎上两侧,对生对出,心里便有些许宁静。然而,那盆花拿回家都三年了,就是没有见它开花。于是,我就习惯了和那一对对的老叶、新叶对语了。有时,我就想,朋友送我这盆花是送对了。其实,草兰也是极好养活的,偏是我这个懒人,又生性马虎,自己也就罢了,家里“添人进口”,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可巧,这盆兰花和我一样,不那么娇气,有时,我走几天不回家,看它依就是那么绿,虽说叶尖有点干枯,但,给点水,就又绿得可爱了。还别说,看着它,我还真的在心里形成了点兰的形状,看得久了,竟能把它搬到纸上,看着倒也是那么回事。
那年十一,我外出学习一个半月,走的匆忙,就把它给忘了,心想,这回我的那盆兰花一定要渴死了,算了,我这个主人当的太不称职了,它跟着我也是受罪,不是渴几天,就是饿几天,没了,也算是享福去了。我也就不用再附庸风雅了——天天捧着郑板桥的兰竹图对着它发呆了。外出回来后,我早把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第一件事,就是躺在我那张软软的床上享受一番,蹬腿、伸着懒腰。无意瞥一眼阳台,那盆花还在那儿绿着呢,我从床上跳起来,这一惊奇不亚于发现了新大陆。只是兰花的叶子皱皱的,瘦得可怜。我赶快给花浇水,只见花盆像是海棉,只是没完没了的吸入,又像是渴了几天的人,咕嘟咕嘟地没命地喝着,盆里不时地冒着小水泡,直到它喝不下去,水溢出为止。一会,叶子由皱而平,不久,老叶子去掉,新叶子长出来了,又是一对对地披拂而下,每晚又能伴我进入梦乡。
快到春节了,因忙,也没有顾及兰花,有一天晚上,我觉得花好像不大对劲,起来一看,我惊奇地发现,花茎里有一对浅绿的花苞,绿绿的花苞包裹着有点泛黄,我高兴地跳起来,忙着给朋友打电话。朋友不信,说:“我家的那几盆多少年了,一直都是没有开花,像你这样的懒人,连花都伺弄不好,不死也就算是好的了。”她听我说的很肯切,才相信。
放下电话,朋友就来到我的家,看到花茎色绿而粗壮,挺拔有力,比我还高兴。然后,自然自语地说:“我的为什么不开?”我就说:“我差点儿把花都养死,它还赏脸开花呢,像你这么模范的园艺师,又是花的知音,她不可能不考虑到你的焦急热盼的心情……”我的话里洋溢着喜悦。并一五一十地把我怎么出差,怎么花几乎枯死的事都告诉了她。她听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出去,只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和她蹬蹬下楼的脚步声。我心想:“这个花痴,也不用这么急呀,还当是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第二天晚上,朋友早早就来我家里等,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并指着我这盆兰花说:“这花根本不是兰花,叫朱顶红,花茎顶端可开4——6朵大型的喇叭花,花、叶都和兰花相似,也有人称之为兰,不过朱顶红要比兰花好养活多了,这也就是花能在你这个懒人家里依然绿的原因。朱顶红的花期在5月,每年霜降后就要少浇水,干燥一个月,促使它冬眠,脱叶,到12月份浇一次透水,打破休眠,促使它生长开花。正常温度下,它在5月开花,温度高时,春节即可开花。”听朋友一说,我哈哈大笑,笑我这个懒人误打误撞却撞开了它不开花之迷。
那年春节,当千家万户忙着放鞭炮吃饺子时,我却又添了一大乐趣——看花。这盆朱顶红,花呈大红色,红的刺眼,就如燃在寒冬腊月里的一把火。瓣心还带有白色的条纹,雄蕊鲜黄,由雪白的花丝顶着伸得很长,陪衬着厚实的花瓣,俏俊无比。奇怪的是,它的花也是成对的开,而且一开就是六朵,足足地开了半个月。我想,可能是我让它休眠的时间更长的缘故吧。
后来朋友如我的方法炮制,每年春节,她家里的朱顶红都开了半居室,不过,她家的颜色各异,更是满室飘香。朋友夸我说“一花引来百花开”。如果不是意外,哪会有群芳争艳。
我常想,兰生于幽谷疏石之中,银根盘错,铁线常青,不与桃李争争艳,不因霜雪变色,幽香清远,发乎自然,无矫揉造作之态,无趋势求职媚之容。朱顶红非兰,却如兰来来培植,任你百般呵护,它竟是对你不理不睬,一旦你恢复它的本性,它就勃发自然之态,给你一个活泼的自我。
人何常不是如此,做不成屈原,就做自己;学不成郑板桥的兰,就去画白菜、萝卜……不要搞的屈原一样的身材,郑板桥一样的瘦削,反而谁也不是。期望越高,事却与愿违。何不顺其天性,成不了“君子兰”,做“朱顶红”不是一样俏俊美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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