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了眼睛，只有将眼睛轻轻地闭上，他就会感觉到一种真实。

一个影子跳出来，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很亮丽的那一种。当年他就是为了追逐这个影子才一个人来到异地。他用了一种非常与众不同的行动，先放弃那个影子，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回去寻找那个让他的心颤抖过无数次的迷人的影子。这在兵法里叫“欲擒故纵”。他不懂兵法，但他想用这个法子，其实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而影子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有时候是白天，只要他一停下来，影子就会出现在面前，这种时候，他就轻轻地闭上眼睛，他感觉很真实很温暖，其实，也是很虚幻的。

时间的流水匆匆地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的风景更换得十分勤快。此刻，他又象往常一样闭上了幸福的眼睛，想象着自己拥有了那个影子。

影子慢慢地越来越清晰，在一阵柔情的风中化作了一只飞舞着的蝶。他去追赶着，象个孩子一样快乐地奔跑着，田野里的稻花的香气迎面扑来，他的脚贴着家乡的土地，他是在一条小时候常常走过的阡陌小路上追赶着那一只心爱的蝶。

忽然，他全身一震，踩在了一块石头上，他跌了一跤。爬起来后，他急了，那只蝶再也找不着了，还有影子，也不知藏到了哪儿。

昨天，母亲打来了一个电话，告诉她那个影子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天鹅，跟着另一只天鹅飞走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暂不知晓。他掐了掐了左手，又狠狠地捏了捏右手，很痛。他又想闭一会儿眼睛，哪怕只有一会儿，可他却再也闭不住。一只虫子在他的腹内爬来爬去，让他恶心，想呕吐。另一只虫子在他的眼睫旁钻来钻去，无视他的存在。

窗外的雨水犹如上帝永远也流不净的泪，玻璃一片模糊。能看到的是雨水，能听到的还是雨水。

已经是冬天了，家乡应该很冷，那个影子早就应该换上一件毛衣了。他想过要送一件给她，是在一家大商场里购买的，花了几百块钱。现在，他不必送什么给她了。她是绿天鹅，会飞的影子，曾经被自己视为生命的那影子。

门铃响了，他懒得理睬。楼下的人便认为他不在家，离开了。只有影子又忽然跑回来，影子又是蝶，是在家乡的天空轻轻地飞旋着的醉人的花。这一辈子，他离不开那影子。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他六岁，她四岁，她是他的影子，他带着影子四处游走，影子跟着他，从不分离。

他觉得自己错了，当初不该丢下影子，一个人远赴他乡。

他终于又可以轻轻地闭上眼睛，让那个影子再次回到眼前。他伸出手，想握住她。她却只是一个影子，象气泡一般迅速地消失。天边又出现了一道彩虹，真的好美！

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很久了。彩虹又融入了杯子，成为冰冷的水。杯子是玻璃做的，一种透明得象是一个女人蓝色的血管的玻璃。

那是一个雨天，不必去上班，影子就能够从从容容地走进他的心中。他知道，家乡已经没有影子了，影子去了另外的地方，并把那里当成了新的家乡。一缕寒意由脚底开始向上升腾，一直到头顶百会穴。

他已经忘了自己，更不必说流泪了。窗外的雨已经帮他流过了眼泪，男人的眼泪。他看到上帝的手正从窗外探过来，耳边仿佛有人在说，“来吧！你不适合坐在那里。”他起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再走去。

“爸爸，明天老师要我去参加数学竞赛。”儿子稚嫩的声音象是一道闪电穿过他的世界。他醒了。影子“哎呀”一声跌落，又发出玻璃碎在地面上的声音。他抬头，只见儿子的脸色有一些奇怪，他禁不住把目光停在儿子的脸上，他看到的是一片灿烂。

雨水不再从玻璃的表面向下流淌，窗外似乎比先前明亮起来。太阳笑了，很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