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寻找天堂》之清秋宋若雨

发表于-2005年11月14日 早上9:33评论-0条

3.清秋

呵,文子卿还是以前那般木讷、不善于言语,在快速、复杂的现代社会,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其他的我又如何去想象呢?八年过去了,结果还是一样。看来,‘时间会改变一切’这个说法用在某些人身上是不恰当的。

路凯?他依然高傲、不可一世,甚乎于有些尖酸刻薄。不知是何原因改变他于此,想来其中缘由也只有他自知了。记忆中,他不是这样子的。那又是什么样呢?记忆中的他应该是…,算了,letbygonebebygone。回忆,往往就是刮伤疤,总是疼痛。即使伤口未愈合,也没必要撒上盐末吧?再者,我记忆的储存器里只收藏着我和父亲母亲一家人平实的幸福和无法言语的悲痛。其他的,随风去就随风去吧。

我是个秘书。我的工作职责只有两个重点:一是听老总的;二还是听老总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我很难说得清楚。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个秘书,这一点很重要很重要。因为我不喜欢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的日子是很难过的。这使我想起刚来这城市时,暂住证查很历害,我就像老鼠躲着猫一样,偷偷摸摸、十二万分的警惕,担心会突地冒出个警察来,问‘身份证呢?暂住证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得感谢那一段日子,否则我不会发现我原来是如此地有运动天分。到现在我仍保持着晨跑的习惯——虽然只是每周一天而已。

“小易啊,你这次的报告呢,是很不错,既客观中肯反映了事实,又展现了未来。不过呢,在某一些方面你是否要考虑一下呢?刚才的会议你也听了,经理们认为有些地方不是很完善,比方说成本控制啦、费用预算啦,还有市调方面,是嘛?虽然,我知道小易你做事是实事求是脚踏实地,可是呢,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应该这样的。有的事是应该如实反映;而有的事则不能太过于死,死了就会受制,一受制不灵活了,发展那就谈不上啰。所以,经理们提议这份报告修正修正一下,往正确的方向走。你说?小易,下午就改好,没问题吧?”老总很是和善。我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他不停地抖着右手中的报告书,眼睛盯着我,生怕我会一忽烟儿溜走了似的。

我说我听老总的,老总让我干啥就干啥,我没有理由拒绝上司的指示。可能你会说违法犯纪的事是要拒绝的。对,是的。可是,昧着良心的事呢?教科书上写的都是仁义之道,老师没有教我们怎么去欺骗,父母也没有教我们怎么说谎。但社会却让我们明白:有的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有时卑微的美好愿望也在世人的眼中如一个怪胎被扼杀了。当然,我们还有选择——选择放弃。可放弃了自己却也无法改变事实,这个放弃值得吗?或许有人认为这起码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如果你真的如此认为且做到了,那我祝福你,你是个好人、善良的人。

我常常迷惑这纷杂的世界。我接受了十几、二十年的教育,原本一腔热血报效祖国服务人民,可到头来竟是嘘嘘人生、营营岁月。这对得起了谁?又对不起了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为自己而活,或形单影只或醉死梦生。

报告书,我反复研究了一番,再咀嚼老总谈话的‘精神’,并揣摩早上会议讨论的‘焦点问题’,我圈出了五处需要往‘正确’方向走的地方:一、成本控制,目标定得太‘死’了,不利于灵活调制;二、费用预算,没有合理地估算未来风险和存在的困难,费用过低;三、市场调查过于精细,忽略了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其实,调查精细是好事,但过于精细就无机可寻无营可钻了。);四、人员培训的问题;五、物流过程的问题。这五处地方是我分析、总结了老总、市场部、财务部、销售部、运输部等多位领导人的谈话得出来的结论。虽然这带有我的主观意识,但正所谓‘事物的发生,必有其因果’,这也是基于领导们的‘会议精神’产生的,作为属下的我,为保住饭碗,惟有‘惟命是听、鞠躬尽瘁’。

正当我搜肠刮肚、搅尽脑汁为那五处地方‘创造’(这是好听的词。捏造比较符合事实)理论上的根据时,宁歌像幽灵飘了进来,一股冷风旋即把门关上。她来到桌前,伸长脖子,脸越过电脑显示屏,凑近我眼前,大眼瞪小眼的,用夸张的圆形的嘴形叙述她的内幕消息。“嘿,老李被撵走了。”“原因?”“没有原因,一个多钟头前总部来了order,老李话都没一句,拍拍手就走了。”“那不正好吗?风水轮流转,就到你家了(老李是人事部经理,宁歌是助理)。”“想得简单,秋秋(她喜欢这样叫我),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世界复杂哪!”“你是说有阴谋?”“我可没这么说呀,秋秋,是你说的。”“好嘛,是我说的又怎样?不似你胆小鬼。”“胆小鬼有时是好事,但勇士多半都会拿出来祭旗,你知道吗?还有,就刚才,我来之前,吴得广也被‘咔嚓’(辞退)了,现在正和老总对‘对子’呢。”“不会吧?老吴也被弄了。(老吴是市场部副经理,一个正值的人,像牛马一样呆在这里十几年,套句俗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呀。)”“你以为,世界就这样,爱你的时候是宝,不爱了连垃圾都不是。”“话也不能这样说,老吴,好歹也得一个理由吧?”“是有,好像是‘不善于团结、思想形态与公司宗旨不相一致’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个莫须有吧。”“莫须有?开玩笑,一千多年前的借口现在还用?那还真是秉承先古之文化风采——糟粕的东西。”“嘘,别激动,秋秋,还有让你更high的,老吴那的候选人是你。”“怎么可能呢?我命薄,嘴尖像猴猕样,好事八辈子也轮不上我。”“秋秋,你别不相信我,我是干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宁歌已转身,拉开一竖门缝探出半个头,瞅了一眼,没人。她头也不回,向我挥挥左手,倏地不见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好一个“千里追风”。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明白。老李怎么说也是个人物,在构建现代企业人力资源架构、人员培训、激励机制方面,他都很有一套,但他受到了舍弃。21世纪里什么最贵?人才最贵。可老李是人才就遇不上明主,想想,命运真悲凉啊。吴得广在公司所有部门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就像学校里的“三好学生”,拘拘谨谨、规规矩矩。好不容易摊上个副经理,说没就没了,也叫人怀疑这是一场戏。可人生就是一场戏啊。

将近5点钟的时候,我完成了报告书的修改。我呈交给老总,他随手翻翻,落到了最后一页,看到总预算金额“根据事实”平白无故地多出了好几百万,逐眉开眼笑,连说“好,好”。我正欲转身离去,老总突然叫住了我。“小易哪,公司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存在啊?”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我不是傻子。“没有啊,公司有陈总你在,能有意见吗?”“呃,这样说好像是我不给你们言论自由了?”“怎么会呢?陈总,我们的意思是你是个问题解决专家,有问题还能留到现在吗?”“哈哈,想不到我们的小易学习得挺快的,嗯,很好。不过呢,小易呀,你是公司的管理人员,公司的规章制度你肯定很清楚,是吧?”“这个是,我会记住老总你的教导。”“很好。这份报告…?”“报告我是根据会议讨论的重点和事实而修改的。”“唔,不错。你待会把它e-mail到我的邮箱。还有明天九点钟开个临时会议。”“是,明白。”

下班了。我急忙地往人事部赶,我要约宁歌去逛街,很久没去shopping了,不知这世界又变了什么样?人事部空空如也,剩下一个文员在收拾东西。文员说宁歌5点钟的时候就走了,说是公事。好呀,你个宁歌,打着公事的幌子出去混也不预我的份,看我怎么整你。我心里生气,出了大楼,就拨通宁歌的手机。“宁歌,你混蛋跑去哪了?把我扔在一边算什么?”我的声音还蛮大的,招来几个路过男人诧异的眼光,敢情是我向他们发脾气一样。“嘘,小声些,我在听课呢,大小姐。”“听课?你在搞什么course?“什么什么course?我在听课,高级人力资源研讨班。晚些再跟你叨。”王八蛋,原来是早有预谋的。难怪孙子他老人家说上兵伐谋,说白了不就是不打无把握之战嘛。看来,人要想有那么点活头,还真得琢磨琢磨。

我像往常一样,拐一个弯,到下一站乘车。今天的行人较少,倒是马路上的汽车们一瘸一拐地没些生气。我路过某中学校门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你…”

“我是路凯。清秋,我,可以约你见面吗?”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没有空。”知道是他,我的语气变得冷漠,心情也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般地跌落谷底,只觉一阵破碎。

“清秋,我知道你还恨我,可我真的想见你一面。”他的语气是带着酒精的乞求,我能感觉到。

“是吗?区区一个小女子,无德无能,何以高攀路总呢?”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清秋,我真的想见你。明天我就回上海了。”

“你回不回上海与我何关?你是你,我是我,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了?说见就见。有钱就牛逼吗?爱过我又怎么样?我是不是还要听你的?当初你他妈的像个b*子一样跟人家跑了,怎么不说想见我呢?你说呀?混蛋。”原来,我还是那么的在意。人啊,多么地累,年少时不值一提的爱情与伤害竟也拖累至今。难道我就真的如此放不下?这样子对我公平吗?对文子卿公平吗?对小米公平吗?不,无论对谁都不公平,可我为何放不下?为何?

我生气地挂断手机,恨恨地咬紧嘴唇,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旁边好些男人在望着我,一脸的惊讶,目光隐藏在眼睛后面,猥琐、胆怯。我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长舒一口气。截下一辆出租车,直往红珊瑚咖啡屋。

红珊瑚咖啡屋坐落在巷子的尽头,幽静、清雅,是沉思、静心的好地方。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说话,酌上一小壶咖啡,或阅读书籍或倾听心灵。时间在字里行间蹒跚、在心灵里流畅、在芳香中弥漫徘徊。我仿佛看得见它停格在我的唇角,亲吮着我吻过咖啡的痕迹,调皮如同6、7岁在小渔村的我,光着脚丫走在海边拾贝壳、和海说话。

前面提到我的父母找到了工作,这是1987年10月份以后的事。1992年邓小平南巡深圳讲话之后,一股强烈的改革发展之风席卷沿海地区。在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年代里,父亲一不小心被推举为机械厂厂长。因为这一不小心,父亲为此付出了之后的人生,包括他的生命和我们一家人平凡的幸福。不过在失去的同时我们获得了尊重和物质上的幸福。但这些尊重和物质上的幸福无法以抵偿母亲失去丈夫、我失去父亲所造成的伤害。1993年冬末,父亲突然脑冲血倒在熔炉旁,熔熔的铁液映着父亲倒下的身影,刻画成一条逐渐靠近零度跟水平线重合的直线,僵硬、优美。父亲就这样走到了终点,来不及说再见就告别了他曾经无奈而又热爱着的生活。他还有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他还有很多的爱没有给予我;他还有很多的情话未对妈妈说,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上帝给予我们的太多了,他蛮横地带走父亲,或许只是为了听我们伤悲的声音。

父亲的离开带给我们的是如何的伤害,我无法表达。你可以想象一下悲痛欲绝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那我们当时的生活也就达到你能想象的临界点。然而,生活还得继续,thefiercestagonieshaveshortestreign(最剧烈的痛苦经历的时间也最短)。母亲要比我想象中的坚强,那些浴鲜血抛头颅的年代她都走过了,失去丈夫的痛也许仅使她更加坚信:爱一个人,是现在进行时。

以至于到现在,我一直相信,母亲之所以为母亲,就在于她懂得什么时候该坚强。

在父亲离开一年后,母亲的事业达到了所谓的高峰——她担任一家杂志社的社长。她很忙碌地工作。她只有把自己有形的躯体挤磨成文字,在虚设的世界里她才得以卑微的安慰。“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是东坡的《江城子》。母亲写道“我轻轻地推开窗,几颗不听话的雨点飘落在我的手心,丝丝冰凉,是你在天堂思念我的泪滴吗?我的目光穿越雨帘,拐一个弯,在巷子的路口——你一眼就能看见我的地方等你。你走了这么远,累了吧。有人陪你说话吗?寂寞吗?…”。

1996年,阴历9月9——即阳历10月17日,重阳节,亥时,母亲以独特的方式安祥美丽地走了,她要去赴饯一个前生约定的约会。约会的时间,这一年多来在她心里苦苦萦绕。现在,她终于认为是时候了。我成了一个孤儿,一个孤儿,你知道吗?在我24岁的时候,在我大学毕业三个月之后的第五天,我成了孤儿。我恨我的母亲,她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何这么狠心丢下我而去?为何不可以再为我多担待些?我长大了,我是真的长大了,我会好好爱你、报答你的,母亲。但你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在那个心里寒冷的季节(那时我仍陷在失恋的痛苦中),母亲的离开是再给我加上一层冰霜。11月中旬,我逃离到北京,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多月醉死梦生的日夜。由于是在天子眼皮底下,我感到心虚,贼似的躲到了武汉。在武汉我经历了一份炽热却荒谬的爱情。97年香港回归的日子,我乘船顺流而下,再一次把自己放逐。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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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教课书和现实生活是两码事,书本上提倡我们做人要诚实守信,生活教会我们随机应变才能适应生存的需要,所以人是最矛盾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