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时已惘然

风里，有荡漾起的水纹在一阵阵的从眼前的荷塘上经过耳边，白素素低下头去“看”那清亮清亮的鳞浪，当然，她看不到，但她仿佛看见水中倒着自己，还和三年前一样白衣白纱，自己的容颜是否还依然年轻，她轻抬纤手，伸到脸边，细细的从眉毛滑到下颌，不会很老，不会。可总是有一天，这张脸和自己的身子会衰老。

她听到有花落的声音，坠在地上，替她先叹息起来。

素素——

她寻声扭过头，“望”向朝她跑来的人，她远远的伸出手，迎接着他。

她“望”着他，像平常一样说，风，回来了。

游风极温柔多情的说，是的，回来了。像平常一样，轻抚着她像缎子一样光滑流顺的秀发，这儿风大，小心着凉。游风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便和白素素相携着进屋，屋里，几碟他最爱吃的小菜，一壶他最喜欢的百日醉和白素素一样等着他。

游风先倒了小杯酒给素素，再斟满自己的酒杯，举杯碰碰素素面前的酒杯，左手拾起交给她，右手饮尽杯中酒，素素没有动，没有像平常，端起酒杯小啜入口，而是站起身，从熟悉了的地方拿起酒壶，将自己的酒杯添满。她握着酒杯，向西的方向，倒干酒，酒一点一滴的从地上响到空气里。

爹，今天，是你离开我的日子。爹，看着我吗？

游风一颤，刚喝下的酒热腾腾的翻上来，在体内沸腾着，直上脑勺。他瞅着白素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来。他只唤了声，素素——

白素素喊了声，爹，女儿不孝。回过头，游风吓了一大跳，白素素的眼里泛着亮莹莹的泪花，他一揪，还不等上前，那两道清莹莹的泪从她似雪的肌肤上划过。

风，把你把雄剑给我。

游风想也没想的递过剑，白素素抽出剑，如玉的脸映在雪亮的剑上。她举起剑——

不要！不要！游风大叫，不要，素素——

白素素盈盈一笑，左手揽过腰后的乌发，一剑斩了过去，青丝分成两半，一半丝丝的落地。

拨慧剑斩情丝。

白素素垂下剑，吟道，你我情丝已断，你我今成陌路，他日相见，殊途异路。

游风怔着，怔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忽然，他大声的喊，为什么要这样？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有了天下第一剑，有了天下第一，到头来空空，空空一场拼命，空空的……

他推翻桌椅，一地破碎的声音正在风里扩散，他费力的看一眼白素素，发疯的跑出去，再也不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四）还君今生

她的梦里总有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死前恨恨的而不能瞑目的眼睛，每个夜半梦回的时候，白素素总是心惊的坐起来，爹，你还不能放过我么？

白素素披衣而坐，从枕下摸出那把雌剑，手指在剑上从上到下的滑动，剑上曾经流着他的血，自己的血，自己泪。她的手渐渐的轻，停在剑上，竟像剑上有血和泪在流动，在手指间转转的流走，湿热湿热的。

她挽起已经重新长出来的黑发，人是非常矛盾的，明明情丝断了，还要想着，还要盼着。

是的，人是多半由不得自己的，不知是自己的心主动着身体，还是身体原来就是死的，根本没有生命。

游风不让自己回头，再也不回来，连瞧她一眼也不要，只是人骨头里的那股苦着执着的东西领先的冲出身体，而让身体再次成为附庸品。他放下了剑，他已经没有剑了，不再是一个剑客，放下了剑，就不再是剑客，他只是一个想要追求自己爱情的平凡人。尽管这么多日子里，他被无穷无尽的殴打和辱骂折腾，但他是轻松的，心是轻松。

即使是当初声称消尽一生也要打赢他的钟恨声出现在他面前，使尽各种办法逼他拾剑，他都摇摇头，笑笑作罢。钟恨声甚至威胁他，割了他的手和脚，他没放在心上，钟恨声每一次徒劳的拉长脸愤愤的叫，简直就是暴跳如雷的吼，你拿起剑，拿起剑来！

游风闭上眼，不闻其声，不理其事。

钟恨声跳起来，拨出剑跑到一条街上乱砍乱杀一气才消了气。他发誓，他要折磨他，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人间地狱。这就是人间地狱，钟恨声的像他的名号“催鬼愁”一样残毒而又阴险，他用尽极不能极的酷型，每天都是时刻准备着。

身体的苦算得什么？不算什么。心死了，身体就是成灰了。所有的苦痛只是吹散这堆灰烬的风而已。

钟恨声兴冲冲的靠近游风，你是好汉，的确。你不怕自己的身体受苦，你怕不怕白素素受你所受的苦，我不仅要让她受这些苦，还要让她受更好玩的苦，你怕不怕？

游风睁开眼，终于发怒了，血红的眼瞪着钟恨声，你放了她！放了她，你这蓄生！

钟恨声阴笑，你终于发火了，看来白素素才是你最好的折磨，你想不想见她？

你这蓄生，猪狗不生的混蛋！游风胸中燃烧着熊熊大火，烧得他全身沸腾起来。

钟恨声向阴暗的水池外喊，带那个贱人来。

游风一瞬不动的盯着娓娓而来的白素素，她眉稍皱起来，姓钟的，游风呢？他在哪？

钟恨声哈哈的笑，你关心他呀？他不就在你身前的水池里？

素素——游风刚喊出口，白素素已经跳进水池向他奔来。

素素——游风呐呐的叫。

白素素伸手摸索着游风，从眉、眼……一一的滑过，所到之处触手生痛。

你受了好多的苦的是不是？

不，不，不苦。

你受了好多苦。

不，不，不苦。

你受了好多苦。白素素抽出藏在怀中的雌剑，削断游风身上的百斤铁索。你拾起剑！拾起剑，就不会再受苦了。

素素，我不再做一个剑客。

我懂，懂你的，但你注定是个剑客，所以你不能没有剑。拾起剑——素素吐完最后三个字，胸中插着那把缠着他们血泪的剑，倒在游风的怀里，永远的倒下，真的再也不能回头。

他拾起了剑。

一个剑客，握着一把剑。

也许，剑已经随着长在他的心里，永远弃不了——这把无情的剑。

写在结束：

多情的人的心里，总是有那么一把无情的剑。

或者，人的心就是一把剑，人多情，心无情。江湖、红尘谁是客？人间是沧桑。我非多情客，情字总恼我。

若是不能相忘，就让原来纯白的一切留风不住请由风，何苦最终余恨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