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了，第一次出门远行的情形，在我的脑海里仍然历历在目……

下午四点钟，我坐上去首府的公共汽车，心情总是难以平静——这毕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车开动了，掠过城郊大桥，掠过滚滚奔流的河水，疾驶在西去的曲曲弯弯上。

我心里充满了激动和好奇，目光总盯着窗外的景物，那绿油油的玉米，光茬茬的麦田，茫茫无垠的原野，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上少许青葱的树木，屈指可数的几墩野草、野刺。再远处，就是南边历历在目的青山了，遥遥望去，可见山上灰秃秃的巨石，和一条条明显的深深浅浅的沟谷；那山上不见一株草木，撞入眼帘的只是黑灰色的砂石，风化的条条皱纹似的沟沟坎坎。偶而，还可见有三五条灰白色的土带子，犹如一道天河从青灰淡墨中延伸下来，弯弯曲曲，曲曲折折，恰似一线蜿蜒浮动的青龙——哦，看清了！那是路！那是山中林场和驻军车队踩出的路呵——那是开拓者的足迹！

正凝眸沉思，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喧笑惊动了。转身一看，前座是一位二十郎当的大小伙子，不停地说笑，像炒豆子似的，与身旁的一坐一立的两位姑娘搭话。

一会，这小伙不老实了，时而拽一下站着的姑娘的纤手，时而拽一下坐着姑娘的衣角，还嘻嘻哈哈地，不时冒出几句不三不四的话来，有时又换成一段下流的小曲。

两个姑娘恼了，骂了他几句，又警告他老实点，那小伙非但不收敛，反说：“嗬！打是亲，骂是爱！多动听，你骂吧！”又嘻皮赖脸地碰碰这位的柔发，蹭蹭那位的大腿，手脚忙个不停。

猛听一声断喝：“小伙子！你老实点不好吗！别流里流气的，讲点文明嘛！”

我惊疑了——这年头谁管这个？

扭头一看，右首车窗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瘦瘦弱弱，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这一喊，激起我和大家的勇气，我们众人都七嘴八舌地数落起那小伙子来了。

那小伙子甩甩头刚想说什么，一见这阵势，不吭声了，耷拉下那油光闪闪的脑袋……

车到中途一个小镇，上来一位中年妇女，面色惨白，双眼红肿，泪迹斑斑。须臾，她忽然蒙着脸哭了，爬在车座上抽泣着，呜咽着……

哭声惊醒了旁边的旅客，“怎么了？怎么了？”大家关切地询问着，她抽抽答答地告诉人们：她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因为今年高考落榜而精神失常了——他几天窝在家里不愿见人，前些日子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他寻了好些天了，还没一点讯息，今儿个想着想着，禁不住伤心落泪。大家耐心劝解安慰她，不时有人她出主意：“大嫂，你细心找，一定能找到的。”“大嫂，你去报社登个启事吧。”“还是去电视台快！”……

她取出儿子的照片，给我们看，又托大家帮忙，若碰上了有线索，就打电话，他家远在四百多里外的兵团某团场。车上的汉、回、维吾尔、哈萨克、蒙古、塔吉克等各族乘客都用各自不同的语言答应着，还问了她儿子的衣着、特征、身高等。一个维吾尔族青年热情地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大嫂，内（你）不要贼（急），奥门（我们）艾登（一定）帮纠（助）艾登帮纠！”她这才停住哭泣，布满泪痕的脸上终于显出一线宽慰、一丝笑容……

离终点站不远了,车中静悄悄的,我觉得有些沉闷；蓦地,传来一缕悦耳的童音：“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教给我一首歌……”哦！几多娇嫩、几多甜蜜的歌声啊！把大家从迷迷糊糊中解脱出来。我回首一看，车厢后部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教她三岁的小妹妹唱歌呢！一位中年妇女微笑着搂住她俩。在人们赞许的目光下，在一片鼓励和惊叹声中，小姐妹俩又唱起了《卖报歌》、《让我们荡起双桨》等几首歌曲，尽管童音稚嫩，但有一股天真可爱的韵味，使人倍感亲切、柔和！车上顿时欢腾了，人们不由得沉醉在小姑娘甜甜的歌声里了，前面，目的的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