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里，又见爷爷。

雪白的胡须飘在胸前，像刀子刻出来的皱纹布满了整个脸，用沟壑纵横来说，一点也不过分。手里依然拿着那根磨得光滑油亮的铜烟锅。还是那种淡淡的，无所欲无所求的坐在老家的门前。院中，爷爷为孙子结婚打家具而栽下的泡桐，开满了一树紫色的喇叭花，爷爷就那么坐着，时不时的吸上一口旱烟，吐出一圈两圈浓浓的烟雾。

只有我知道，爷爷并非无所欲无所求。

爷爷出生在上上世纪的末期，至于他童年的生活怎样，我无从得知。但从爷爷的身材和我的父辈们的长相来看，爷爷年轻是肯定是个英俊的后生。他以土地为生，也提斗收过粮食。小时侯，我常听爷爷给我们讲他的奇遇：拿着镰刀在晚上回家的路上削过狼头；路过某某家寡妇的坟头时，看见她们在坟前坐着，以至于他不得不拿出长长的烟斗，不是吸烟，而是不停的吹，让旱烟的星火飞溅出去，我的童年就是在那些新鲜又勇敢的故事中度过的。不过，听爸爸说，爷爷后来染上了鸦片，以至于把家产抽得精光。说起来，爷爷也很坚强，解放后，政府强迫戒烟，从此，他再未抽过一口鸦片。因为他相信世道好了，不必再去穷折腾。而我的父辈们却因此时家里的一贫如洗而得福不浅，先是被定为贫农，然后爸爸也因出身贫寒而光荣参军。

随着我们一大帮孙子孙女的到来，爷爷逐渐停止了到地里去劳作。他的任务就是哄哄子，休息休息。可我知道，他并未真正的休息，我父亲是他最小的儿子，因此他一直跟着我们过，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学校教书，家里好多活都让他操心。另外还要操心我的伯父及姑姑他们，尤其是生活最为贫困的二伯父家，一直到他死时都放心不下。不过，爷爷，你可以高兴了，因为二伯父家的孙女和外孙今年同时考上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爷爷一生最大的特点是重男轻女，对我的父辈们如此，对我们亦然。虽然我和弟弟一块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但我们的待遇却截然不同。晚上睡觉，我只能睡在他的脚下，而且一不老实胳膊腿乱放，爷爷就会用他那粗糙的大脚使劲的夹我，而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的是：他怎么会用脚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来夹人，且力量那么大？不过还好，养成了我睡觉不乱动的好习惯，弟弟就不同了，睡在爷爷怀里，而且还可以随意摆弄他耳垂上一颗像鹌鹑蛋大小的肉球。那个待遇是其他孙子谁也没有的。其实，弟弟，爷爷的小孙子，一直是爷爷垂暮之年的骄傲与牵挂。弟弟有时干了坏事，他也会自豪的告诉好多人：那小东西居然把拖拉机开到地里去了！那时弟弟只有十岁，堂哥的拖拉机刚好停在路边没熄火，他回家取东西去了，弟弟可有事干了，开起拖拉机往北跑，直到拖拉机掉在田里的一个凹坑处再也不动弹了，他才匆匆逃走。当我的父母都为此事颜色大变时，爷爷却笑着说：“还是我孙子有出息！”后来弟弟当兵走了，他总是不停的问这个，问那个，“军惠有没有写信回来？”“军惠啥时侯回来？”那年弟弟休假回来，弟弟走到那儿，他跟到那儿。有一天我没在家，弟弟给他做面条，一个从未进过厨房的大小伙子能做什么样的面条。可我回来后，弟弟高兴的说：“咱爷说我做的面条比你做的香。”走到厨房，看到了剩下的半碗面，我的天！像裤带　那样宽那样厚。那时爷爷都快九十岁的人了，我真不知道他他如何消化了那些面条。连姑姑都说他：“孙女那么好，你光爱孙子。”但他依然那么执著，说实在的，我不会生气，我也不会嫉妒，我只要爷爷健康的活着，那怕像小孩一样喜怒变化无常我也高兴。

然而爷爷还是走了。走在了他刚过完了九十二岁生日的时候，走在了家家红灯高照的正月十五，临死前他还给褥子底下压了五十元钱，说那是留给他孙媳妇的。

十年了，我经常做起那个梦：在一树灿烂的桐花下。一位银须飘飘的老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铜烟斗，如雕塑般的坐在那里。他在等着他的儿孙们的归来。只是我无法再真的看见他，只能在每年的清明，烧上一把纸钱，喊一声：“爷，拾钱来！”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11-12　10:17:2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