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20日凌晨4时许，我们就从宜宾出发到方山去。这么早就出发，为的是成全一个老人的遗嘱，她要在云峰寺火化。这个老人是我妈的大姐，我们的大孃，我们当然要尽力成全她老人家的遗嘱。

汽车驶入沉沉的黑夜，灯光仿佛射入无底的黑洞。大嬢就这么去了。

今年大嬢满九十，虽然我妈已去世十二年了，但我爸却提醒我们几姊妹要去给大嬢做九十岁寿辰。没想到她老人家就去了，刚好只差一个月。听八舅说，大嬢前不久都在念着她今年满九十，有老姐妹要来给她做生的事。其实今年如不闰二月，大嬢去世的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她把这天作为她归去的日子，真的是那么巧！

听我妈讲，大嬢相当于她们几姊妹的养母。我外婆死得早，丢下了当时还很小的我妈、五嬢和八舅。特别是八舅，刚一出生，外婆就去世了，外公哭喊着：“天绝我矣，得个儿子看来也养不活了……”那时，刚定亲的大嬢，就退掉了聘礼，推掉了婚事，毅然承担起抚养兄弟姐妹的责任。

大嬢不仅养大了八舅，而且带大了八舅的三个儿两个女。老了，她皈依了佛教。记得还是我妈送她去的云峰寺。象她这样的一生奉献的慈善人，正是佛教所宣传的行善的榜样，云峰寺接纳了她。

可能是因昨天一天的奔波、劳累，紧接着晚上的续香火，凌晨4时又乘车，摇摇晃晃中，我不知觉打了一个顿，醒来时，东方已是鱼肚白。

几年前因大嬢生病，三妹、四妹与大表弟和表弟媳一道去过云峰寺看望。就因为这次病重，在云峰寺不便亲人照顾，八舅才把大嬢接回宜宾福利院。皈依了佛教的大嬢礼佛虔诚，在福利院也供奉了在泰国开过光的小金佛。仍每日点灯上香，延续不断。她也每日颂经，有时还用毛笔手书对佛经的感悟。

汽车是从江北向着东方沿江而下的。天愈来愈亮。随着天亮，雾也愈来愈大。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虽然这是虚幻的，可这真还是顺了大嬢爱干净的心愿。山雾雨，河雾晴。今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大嬢是5月18日晚10时许去世的。她去世时，身边没有亲人，听照顾她的陈嬢嬢说，临去世时，大嬢想找亲人说话。我想，她老人家那未了的心愿肯定就是她要回云峰寺火化。只是那话语再也听不见了。其实，她的这个心愿早就告诉了八舅和五嬢，也告诉了表弟和表弟媳，连我们几姊妹都晓得。但她也知道八舅是仕途的，有很多禁忌。而且他确实主张一切从简。何况是这样的热天。值得安慰的是，表弟和表弟媳的坚持，迎来了最后决策：满足她老人家的遗愿，去云峰寺火化，最后将骨灰洒在大嬢的家乡，竹海之滨淯江河里。特别是表弟媳昨日就提前到云峰寺联系好有关去火化的一切事项，才有了这么几辆车送她老人家上路去云峰寺。

表弟媳的车就在前面带路。

大雾中，东方出现了一抹红。紧接着霞光铺起了五彩路。我们的车也上了隆-纳高速公路。云峰寺所在的方山已出现在前方的视野里。可不知怎么的，汽车一瞬间却驶过了长江。不是说方山在长江北岸么？怎么来到南岸了？是不是带错了路？过后才知道，高速公路方山的出口在左边的来路上，要驶过长江在那面的一个会合口转过来才行。这多象人生的路，难得有直路，总是回还往复。

方山到了。我们在一片参天的楠木林里停下车。在昨天就说好的一座小桥上燃放了一串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唤来了寺庙里的四个和尚，卸下了花圈和冰棺载着的大嬢。随即表弟媳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分发给来抬大嬢的和尚。一个领头的说那你就再发两包，一会儿还要来两个做佛事的主持和尚。然后才抬着大嬢向火化地点爬去。我们也分别拿着花圈、火炮、香烛、纸钱、供果和大嬢生前念过的佛经、毛笔手书的读佛经的感悟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跟着爬去。我心里却在想：和尚也要红包。圣洁的佛教胜地也沾染了铜臭味！听表弟媳说：她昨天来联系时，除了缴纳了火化有关费用，还特别交代别忘了准备红包。一个红包五元或十元，我们是按十元准备的。我又想：和尚也是人。既然尘世就是这么个样子，我们也用不着苛求他们。但我没想到的是，先前那领头的和尚多领去的两个红包，未分发给后来的和尚。要不是佛事完了后五嬢问起又补了两个红包给后来的两个主持和尚，恐怕我们会对不起主持和尚了。

方山的自然景观是非常美丽的。特别是这么些参天的古木把人工建造的庙宇衬托得更加悠远、庄严、肃穆、大气！难怪大嬢当初会一眼看上这里，即便是离去了，也要回到这里来火化。我在心里由衷地佩服大嬢选定的归宿火化地。

方山也是一个让人不能一下看得透的地方。

表弟恣意带了数码相机，准备把大嬢坐化、做佛事的过程照一些下来留为纪念。一检查相机，电池没电了。好在旅游胜地到处都有卖这些东西的。想不到这里卖的名牌“南孚”电池也有“歪”货。明明是这五月出厂的，却连相机都不能启动。连买几处都是如此。好在是当场装入相机的，只得退货。一连跑了好多个摊子，终于买到正品。

这里的火化是采取佛教所独有的男女分开，一人一炉，火化者呈坐姿，用干柴块子架起，用纸钱火把点火火化的形式。点火前的佛事有点象一般农村做道场。也要动响器，也要念经。只是比道场显得更隆重、庄严，主持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其它的也披着黄色的袈裟。大概是时间不长，或者是礼佛虔诚，和尚们全都是站着做完佛事。要点火了，又特意打开炉门，让亲人们再看最后一眼。我看到大嬢端详地坐在柴丛里，似乎还面带微笑。表弟相机连闪，留下了这珍贵纪念。

这样的火化时间要大半天。这等待的时间，由于连续的劳累，大多数都不愿去爬山。早上我们吃面的饭馆为了挽中午生意，特意在楠木林荫下摆好了两桌麻将。我想：我们说不准以后多久到得了这里，从山下看，方山并不很高，我就邀哥哥一道游览一下方山这美丽的胜地。

我们原本想从庙宇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我们还在殿外时，一声“买好香烛钱纸，才能进庙还愿”的棒喝，把我们吓得退了回来。因我们身上都没抄钱。我们只得从庙外上山的石梯子往上爬去。

上山沿路大多是林荫道，而且大多是参天的楠木。丛林中还时不时传来鸟儿婉转的啼鸣。我想起，我们佛来山和飞泉寺原来就是象这样古木参天，却没有逃过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浩劫。我不知道这里是怎么逃过的！

上山沿路边到处都是农家乐饭馆。这时已接近中午，到处都在挽生意：“吃了饭再走吧！”大概这里是佛教胜地，到处都有卖香烛钱纸的。也在挽生意。还有两处石梯林荫台阶上坐着残疾人——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在等待着游客的施舍。游客施舍了，他就长声吆吆唱几句“你是大善人。好心定会有好报……”的话语。

我们爬到了在山下就看见的山顶金壁辉煌的庙宇处，已上午十一点半过了。才发现这里只是半山腰。这里是新修的中云峰寺。前面不远处有一块路牌：老云峰寺由此去。我不知道老云峰寺是什么样子，我只能看见横在远方的山顶梁子上只有两个亭子。而且这片山上已不再是前面我们走过的那样古木参天了。几乎全是后来再造的人工林。往上爬的游人都撑起了遮阳伞。

原来方山风景区包括云峰寺、中云峰寺、老云峰寺和宝峰寺四个寺庙。从山腰往下看，只见云峰寺到中云峰寺之间那片林子才保存下来了参天的古木。这才成就了这个风景区。中云峰寺是建在山腰的平台上，可这个平台上少的就是树林。庙宇虽然建得金光闪闪的，没有绿树的映衬，就显得少了好些品位。

我们决定往回走了。可我们不想走回头路，想另找一条路下山。一问：另外的路有是有，那可是山野间的小路。我们都害怕迷失，只得原路返回了。哥哥是建环局的。他说：可能是恣意这样修的。上山可以坐索道，下山走这条石梯子路，或者你还可坐过山车。想想这完全有可能。经营者是得唯利是图！否则投了那么多资，连成本都收不回怎么能行？

下山我们下得很快。只是在两个地点稍有驻足。一个是望江楼饭馆。那里正好可以眺望长江——长江在我们眼里，只象一条白色的飘带，飘浮在靠近地平线远山的怀抱里。另一个是塔林。这要稍稍离开上下山的这条石阶梯路。我们知道，这些佛塔都是主持方丈圆寂火化后的坟莹。所以这里也是荒草萋萋。我们看到，好些佛塔上都刻有文字。其间肯定有不少历史故事和文化积淀，可惜我们无暇顾及！

回到饭馆前，楠木林荫里不见了那两张麻将桌子。我还以为是开饭了。进了饭馆，我们才看到那两张麻将桌搬进了屋内。我看外面林荫还在，就问怎么搬进来呢，他们告诉我，楠木上毛毛虫多得很，落在身上人痒得受不了。小高一身都是包赶快去买了息斯敏来吃。后来我妻子身上也喊痒得兇，仔细检查才发现果然有毛毛虫。只得赶快吃息斯敏，抹酒精。

那么好的风景，那么好的林荫，那么好的休闲心情，竟然被小小的毛毛虫破坏得一干二尽。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但是，火化的正事却进行得异常顺利，午饭时就已完成。按火工和尚的说法：大嬢是修成正果的居士，火化时，一股清烟直上天庭。

大嬢的丧事也办得非常圆满。午饭后稍事休息，待骨灰冷却我们取得后就离开方山，直奔竹海之滨——淯江，那里早已联系好了一条船，同时准备了一大包鲜花瓣，大嬢的骨灰连同鲜花瓣一同洒在了她家乡的河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