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每次看到这样的句子,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你。你还记得我吗?你说我是清新的晨晓,你就是那朵在晓风里待开的莲,还记得童年那样多彩的时光,还记得那个一生都不会相忘的诺言?我未曾有一刻相忘,你呢?
——致荷
只有她把我的名字叫成晓晓。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老师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室给我们介绍:“让我们欢迎新同学,申荷。”满教室的掌声倾刻间响起。
我的位置,在教室正当中的第二排。当她抬着下巴倔强的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我的目光,穿过前排的同学,直直的与她对视,我们都知道,战争由此开始。
那时年少,轻狂自负。我在班上始终是稳稳的第一名,从来不曾有一次例外,我倨傲的霸占着那个一度自以为最重要的位置。一直到申荷转班过来。她的父亲成了我们的班主任。想必申荷转来之前也如是。所以,从我们第一次考试后开始,就一直硝烟四起,期末考试,期中考试,甚至于小到每一个毫不起眼的单元测验,不动声色的争战,谁也胜不了谁。我们互不理睬,各自固守一方,然而,我从来想不到,这样的情形,竟然会终结于头发。
是的,头发。那个中午,我把及腰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的标准学生头发。当我站在教室门口,看到全班同学看看我,又看看她的惊讶表情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连换发型的时间都是如此的一致,我们相互对看着,直到眼里的惊奇渐渐转成笑意。后来她说那就是古人说的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从此,我们就成了知己。
原来,我们一直互相欣赏;原来,所有表面的冷漠都只是为了维护年少的自尊。
而现在,我总会在路过有学校的地方不自觉的停下来,看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那样奔跑的小小身影,那些相牵的双手,那些纯净透明的笑容,还有那些朗朗的书声,穿过明亮的玻璃窗,一声一声扣在我的心头回荡,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全世界只有申荷一人叫我晓晓。她常常神密的拉过我的手,凑在我耳边,悄声说:“晓,我们是知心朋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都是很小很平凡的普通事,可是,她固执的认定,那是只有我们才能相知的秘密。她的眼神闪闪发亮,而我微笑着,心里有着不可名状的喜悦。所以,当我有了委屈,当我依着栏杆细碎的哭泣的时候,她的眼泪比我还要滂沱,我惊奇的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申荷,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心事,忘记了先哭的那个人原本是自己。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还抽泣着,说,看到你哭,所以忍不住伤心,说完,又甜甜的笑,然后又说,你不哭了真好!脸上犹自挂着不曾擦去的清泪。
那个初夏的午后,她悄悄的拉我到学校后院的小树林里,她说,闭上眼睛。我轻轻的闭上眼,又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她轻手轻脚的拿出一个藏在兰草丛里的袋子,小心的取出里面的蛋糕和两个雪梨罐头。申荷的脸漾着激动后的红晖,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要父亲给我留了一块蛋糕,要和我单独过一次生日,这是我们共同的生日。我们把树叶叠成小勺子的形状,把枯叶当成翩然的蝴蝶飞向林间……
那时,都是骄傲的孩子。
周一的早上,本该我去主持升旗仪式,然而,却忘记了戴队徽。申荷冲到我面前,大声的指责,说我完全没有责任心。几曾有人用过这样的态度对我?我的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走。她愣了一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几分钟以后,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个队徽给我。
是谁说的,伤害最深的其实是来自最在意的那个人?又恢复成最初的冷漠。
我们各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彼此的倒影,默默的相视,又匆匆的调开眼神。我早已知道我错了,然而,我还不曾学会低头。
周四美术组全体出去写生,兴趣小组的辅导老师正是申荷的父亲。那时夕阳如醉,申荷走在最前面,中间隔着她父亲和三四个小组的同学。我在最后。其他的同学不停的笑闹,只有我们一路沉默,好几次,我看见老师回头看我时探询的目光。
要去画的是郊外的一座小桥。我独自一人,远远的找了一块平地坐下,打开画夹,安静的画起来。也许是这异样的沉默反而刺激了灵感,我并没有按照老师指导的那样去描绘,而是用了大片的黑去表现墙石的厚重,用了反白去凸现壁缝的线条,我妄形的投入,直到有一双手猛地抽走了我的画,还不待我追近,那副画已经落进了申荷的手里。我定定的看她,不知道如何开口。申荷拿着画,走到我面前,笑笑地说,好漂亮的桥,我们和好了吧,好不好?
我们和好了吧,好不好?多少年以后,我想起这句话,还是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回去的路上,我依然走在最后,与来时不同,因为申荷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看到老师几次回头来看我们,他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我们亲昵的挽着手,低低的说话,眉眼间传递着只有我们两人才能明了的喜悦。因为申荷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离别,什么叫愁绪。
申荷忧伤的说,晓晓,爸爸要调走,我要跟他一起去重庆,以后不能和你念同一个初中了,我一定会很想你。我想说我也是,喉咙里却忽然涩涩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盼了许久,终于盼到开学,终于盼到她的第一封信。我悄悄的躲到无人的角落,她说,晓荷才露尖尖角,早有晴蜓立上头,晓,你知道吗?这句诗就是写我们的,你就是清新的晨晓,我就是晓风里那待开的莲.我们要做一辈子的知己。她在信的最后说,晓,不要给别人看,这是我写给你的秘密。
她的字从最初时的稚气不知觉的蜕变得娟秀而充满了韵致。可是突然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收不到她的信,无论我写多少信,无论我怎样心急如焚的询问,她在我遥遥不可及的地方沉默。回去问学校最喜欢我们的音乐老师,她惋惜的说,申荷的耳朵听不见了,你们这么好,我以为你早知道。我一瞬间被震在那里,听不见了,申荷怎么会听不见呢?
发了快件,一连声的问,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的,我们是知己。
再收到申荷的回信,信纸上到处是模糊了的泪水的痕迹,她说,因为肾的原因,导致听力急剧下降,听力几乎为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喜欢我了。我握着信,跑回学校那个从前常和她去的小树林,放声大哭。申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我的听力分一半给你?
还是写信,只有写信,把我所有的力量寄去给她,把我所有的温暖和想念,如果还能连同听力,一并寄去给她。
假期的时候申荷回来看我,在我的房间里,我默默的在旁边看着她,三年了,她已经高了我半个头,长发及腰,她的脸添了陌生的柔和,彼时她正专注的一张一张翻看着我三年来的影集。我轻唤申荷,申荷,声音越来越大,她的眉也不曾抬一下。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她这才回头茫然的看着我。我的心忽然一痛,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申荷,如果可以,把我的听力分一半去给你。
人生有那么多的不可预知和变数,我们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脱离了原先的轨迹,在不经意间,就丢失了彼此的讯息。常常在行走的途中,会看到那些年少的孩子,开心的笑和追逐的身影,一只小手,悄悄的附上旁边另一个少年的耳边,闪闪发亮的眼神,传递着旁人不可知的神秘喜悦。脑中影像於蓦然间纷至沓来,一瞬间恍如时光交错,曾经有那么一个小女孩,轻轻的拉过她旁边的女孩子,说晓晓,这是我们的秘密;她静静的站在她眼前,微微的笑,我们和好了吧,好不好?她茫然的回头的时候,那个她嘴里唤作晓晓的女孩子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友情,原来可以美得这样心碎和心痛,原来真的有一个词语叫做无力,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愿望。
申荷,如果可以,我还是要把我的听力分一半去给你,你说过,我们是一生的知己,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后记:
荷,多少年了,不曾有一刻忘记,那时的一点一滴,我一直深深铭记,如果你也有看到,如果你还记得那句“晓荷才露尖尖角”,请你一定,一定要联系我,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你,我知道你也热爱文字,如果你也在这里,如果你有看到上面那些字,想告诉你,我还是你七岁时开始认识,同学了四年,写了八年信的那个晓晓,你说的知己,我们共同有过许多的秘密,一直一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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