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金秋季节,翰海旅行社总经理南森来到昆仑市,住进了市宾馆。卢荷知道他是韩国新的同学后,便主动摆一桌酒席,先给韩国新本人通知到,再请胡为先、卢大锡等人坐陪。该请的人都陆续到齐,只差韩国新一个人没有来。胡为先问南森:“这次南总来昆仑是不是为了旅游项目?”南森说:“正是,因为明年七八月份我们旅行社要组织一个英国探险团,路线就是昆仑到拉萨,是一次横穿青藏高原的探险活动。这次我们主要是先来考察进山的道路情况,为明年做准备工作。”卢大锡问:“有多少外国人参加?”“大约二十几个人,具体人数没有正式确定,现正和英方谈判呢。”他们正说着话,韩国新走进来,一见南森,高兴地说:“哎呀,老同学,你好!你好!”南森也说:“老同学,你干得真不错嘛,官越升越大了。”两人握手寒暄过后,韩国新坐在上首,南森居右,其他人依次坐下。
席间,你敬酒,我碰杯,气氛热烈,大家喝得不亦乐乎。韩国新问:“南总,这几天在昆仑的日程咋安排的?”南森说:“明天我就让他们四个人上去,考察路线,我就不去啦!听说进山的路特别难走,我受不了那个苦。”“估计能在这儿呆几天?”“大概四五天吧!”“那我给你安排这几天的活动,咋样?”“客随主便嘛,愿听韩书记的安排。”“我们打猎去吧?”“都有些啥动物?”韩国新停了一会儿,说:“动物就多啦,什么野牛、野驴、野羊、野猪等等,我也叫不上名字。”胡为先补充说:“仅野羊就有四五种,像黄羊、青羊、羚羊、盘羊。”韩国新问他:“老胡,在玉石矿山上的那种羊叫啥羊?”胡为先说:“叫青羊,学名也叫岩羊。”“哎,对,对,就是岩羊。南总,咱们就打岩羊去,其它的野生动物都离这儿太远,不方便去。”南森说:“咱们干脆去打野猪吧,其它那些动物我听说都是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恐怕不能打吧?”卢大锡说:“什么保护不保护,在我们昆仑,韩书记说了算,谁敢不让他打?”其他人一听,不好再说啥,南森也没有说话。停一会儿,韩国新对他说:“南总,就这么定啦!我让玉石矿安排一下,明天咱们就去打猎。”南森说:“也行,听你的,在你的地盘上,我也不能喧宾夺主,给你安排工作。”说完,他出去上卫生间。韩国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忙紧跟着出去,悄悄地把南森拉在拐角处,问他:“南总,有件事我一直想给你通个气儿,你看老忘,今天想起来了,给你说一声。”南森马上明白他一定是要对他说一百克黄金的事,但故意装作不知道,问:“啥事?”“还记得那年江格尔大酒店开业时,我给你们送的礼物吗?”“当然记得,一百克黄金呢,永远忘不掉。”“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讲,更不能说是我送给你们酒店的,噢?”南森心想,你提醒得太晚了,我早把一切情况都告诉给公安局的人了!但他嘴上却说:“好,好,我绝对不说出去。如果万一有人问,我就说是酒店自己买的。”“行,这样说最好,绝对不能说是我给的。”两人说完话,上罢卫生间,一起回到了包厢。
第二天,南森把手下的人打发去考察路线,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正看着,韩国新来找他,说:“南总,咱们走吧,玉石矿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啦!”南森说:“好,咱们走!”他们共安排六七个人,带上几把冲锋枪,分乘两辆小车,向玉石矿最近的一个矿点——苏勒矿进发。这个最近的玉石矿矿点,实际上并不算近。
原来,玉石这种宝贵的产品,人人都喜欢它,但人们又常常埋怨它的价格昂贵,岂不知它的来之不易、岂不知采玉人为它而经受的艰难险阻和巨大的磨难!玉石本是石中之精华,几千年来一直为人们所喜爱。产自昆仑山中的昆仑玉更是玉中珍品,它质地细腻,色泽光润,用它雕刻的工艺品,为许多人所喜爱。昆仑玉多发现在深山险壑之中,地势异常险峻,交通十分不便。有些玉石还产于悬崖峭壁上,采玉工人一般要靠绳索盘上陡峭的山崖,把表层大量的砂土、岩石剥离掉,才有可能采出几公斤的玉石;有些采玉人忙了几天或几十天,也未必能找出一块玉石。玉石被采挖出来后,要用骆驼或毛驴驮运到汽车能够到达的地方,再由车辆转送到城市,进行出售或加工。最远矿点的玉石需牲畜驮运五六天,才能到汽车转运站。采玉人在采挖玉石的劳动中,往往会遇到塌方、冒顶、洪水等灾害的发生,以致许多人为此献出了生命。
韩国新等人驱车行驶一百八十公里,到达苏勒矿转运站,玉石矿的工人已经给每个人准备好一匹骆驼。下了车,他们骑上骆驼,驼工一打口哨,一排骆驼便站起来一晃一颠地出发了。南森问:“韩书记,还有多远?”韩国新说:“有三十公里。”“不太远嘛!”“就是不太远。”“需走多长时间能到矿点?”韩国新不知道,转问驼工,驼工说要走六七个小时。南森一听,叫起苦来,问:“三十公里路需要走这么长时间?咋样走也走不了六七个小时吧?”驼工被这些城里人打扰得太多了,经常为这些貌似正人君子的城里人无知的问话而感到苦恼。他没有好气地回答:“这样的道路能走快吗?再说,这是牲畜,又不是汽车。”南森继续说:“要是在这里修一条汽车路,多好!几十分钟可以到达。”驼工冷笑一声,说:“想修车道?除非你钱实在多得花不完了!”南森问:“为什么?”驼工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觉得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值得他动嘴来回答他。韩国新耐心地对他解释说:“南总,在这种地方修汽车路得不偿失。你想想,花上几千万资金来修路,路修好了,每年还要再花上百万元进行维护,而采回来的玉石一年才能挣几十万,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南森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简单道理。骆驼行走还不到两个小时,南森此时已觉得如坐针毯,坐不住了。他说:“我不骑了,下来走路肯定比骑在上面好。我的这匹骆驼不对劲儿,它使劲儿地前后颠晃,颠得我屁股疼得难受。”韩国新笑着说:“所有的骆驼都这样走路,不光是你的是这样。”“我怎么看着你们的骆驼都不太颠?”驼工说:“哎呀,你把牲畜想得和人一样,也能知道好坏?”南森说:“反正我不坐了。”韩国新对驼工说:“你叫骆驼停下,让他下来。”他过去不知怎么把骆驼摸一下,它就自己停下卧倒,南森下了骆驼,徒步沿着乱石沟往前走。他哪里想到这种乱石沟更难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不到一公里路,摔了两跤,又喊叫要骑骆驼。驼工有些不高兴,说:“你这个人究竟想干啥?一会儿要下来走,一会儿又要往上骑,折腾啥呢?”韩国新听驼工这样说南森,对他训斥道:“你咋跟南总说话呢?好好管你的骆驼!少废话。”驼工不敢和书记顶嘴,又把骆驼拉过去,让南森骑上去。他的嘴里还在嚷:“哎呀,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稼不穑之辈。”
说起骑骆驼,没有经过的人想象不到那种难受劲儿。尤其是第一次骑的人,骑一会儿就骑不住了。骆驼走路一闪一闪,只要骑上它,你晃它也晃,你不晃它也晃,晃得你浑身疼痛,坐立不安,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若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还好说,如果是像苏勒矿这种崎岖的山路,骆驼一闪一闪的摆动幅度就更大了,一不小心,会把你从上面摔下来。遇上像南森这样的城里人,都是惯坏了的身体,连坐在平稳舒坦的卧车里也觉得很累的人,岂能在骆驼身上坐得住!
南森第二次骑上骆驼,走了不大一会儿,又痛苦得骑不住了,嘴里直埋怨韩国新,说:“早知道受这个洋罪,我根本就不来。”他说:“南总,快到了,坚持一会儿。”“能坚持得住吗?我的两个大腿内侧间真像针扎一样疼。我不该听你的馊主意,山上不说是有青羊,就是有金羊,我也不来打它。”“你是专门搞探险旅游的,怎么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我搞探险,只是负责组织,哪能每一次都亲自跟着跑?那不要我这条老命吗?”
在南森一路的埋怨和痛苦声中,韩国新等人终于到达苏勒矿点。
玉石矿矿长已在矿点等候多时,见韩国新、南森等一行人来到,忙指挥手下人端水洗脸,上茶敬烟,准备饭菜。矿长为了迎接市委书记的到来,拿出浑身的本事,弄到一些野味,让书记品尝新鲜。洗漱完毕,矿长说:“韩书记,你们太辛苦了,可能早就肚子饿了,吃饭吧?”韩国新说:“好了就上吧!”只见他们端上来一盘辣子石鸡、一盘红烧雪鸡、一盘红烧野兔肉、一盘红闷狼肉、一盆清炖青羊肉和一盆清炖黄羊肉,还炒了几个素菜,另外,又给他们准备了煮米饭、蒸馍馍,可谓是一顿名符其实的山珍野味大餐。韩国新领来的这些城里干部,见到这些野味,不仅使他们大包眼福,而且能让他们大饱口福。一说开始吃,大家一人拿起一大块肉,用嘴开始撕咬啃嚼,吃得津津有味儿,唯独从乌鲁木齐来的南森说他疲劳得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只尝了几口饭菜,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他还嫌没有可口的饭菜,说黄羊肉太嫩、青羊肉草味重、野兔肉腥气大、雪鸡肉药味太浓,唯有大灰狼的肉好吃,却又没有煮烂,顽得咬不动。
其他人正吃得香,韩国新问矿长:“你们矿上有枪吗?”矿长回答:“没有枪,都被公安局收完了。”“那么多的东西是哪来的?”“黄羊、狼、兔子和野鸡都是用夹子夹的,青羊是昨天晚上自己跑进工人的帐篷里,他们一看不抓不行,就把它抓住宰掉了。”南森好奇地问:“有这种事,野生动物比家养的还听话,自己往房子里钻?”矿长说:“你不信?这种事多啦!这几年矿上的枪被没收以后,打猎的机会少了,青羊不害怕人,经常往这里来,有好几次都钻进帐篷里,没有抓到,昨天晚上才好不容易抓住一只。”“夹子是咋样的夹子?”“就是用钢筋和弹簧做的那种。”“能不能让我看看?”“可以。”矿长出去叫人拿进来几个用钢筋做的夹子,夹子大小不一,大的直径有一米,最小的只有十公分;把它们合起来是半圆型,展开是椭圆型,矿区的牧民和工人都采用这种夹子捕捉雪豹、狼、猞猁、雪鸡、野兔等。大家看完夹子,韩国新对矿长说:“明天你派上几个牧民,我把枪给他们,打几只青羊回来,至少要打一只公的,我要给南总拿回去做头骨标本。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矿长说:“打是肯定能打上。不过,我要是带他们去一个地方,保证百分之百打上,而且你要多少,我能打多少。”“真有此事?”“真的,只是要走七八个小时的路。”“我们能不能去?”“你们恐怕不行,能走动路吗?”南森赶快说:“打死我也不去!”韩国新笑着说:“不用打你,你申请去,我们也不敢同意,怕你有去无回。”
第二天,矿长领两个牧民,赶一头毛驴,提了两把枪,往山里走去。韩国新等人在矿点等待,几个人没事干,就去爬山。南森也跟着爬了一会儿,他和韩国新两人爬了不到二十米,其他人最远爬有一二百米高,都气喘吁吁上不去了,只好都回房子休息。
矿长和两个分别叫萨吾尔和买买提的牧民,三人一路向南走去。他们翻过一座大山,顺着一条小溪一直往上游行进,沿途碰到一群群雪鸡、呱呱鸡、野兔等。走了四五个小时,萨吾尔望着对面的两座岩石山说:“矿长,你们两个看看那边有没有啥东西。”说着,他给矿长和买买提指了指两座山中间的那片大草坡。两人仔细观望一会儿,买买提说:“没有,啥也没有。”矿长说:“让我取出望远镜看看。”然后从包里拿出望远镜,向对面望去,边望边说:“买买提的视力不错,就是啥也没有。”萨吾尔说:“我把夹子下在那里快十天了,啥东西也夹不上。”他自己拿起望远镜,观察一会儿,确信他的夹子没有夹到任何东西后,三人继续向前走。
走到小溪的尽头,是陡峭的山坡,他们顺坡往上爬;爬到坡顶,来到一个山间大平台;平台呈椭圆型,面积约有二十多平方公里;椭圆的南部,从东到西是高耸矗立的岩石山,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椭圆的北半边,地势下陷,是数条小溪的发源地。他们隐蔽在北边地势较低的下坡处,观察平台草地上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一幕。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壮观神奇的景象,三人被这种景象所吸引,他们暂时不愿打搅这些动物。只见平台上聚集着几百群、上万只青羊,每群都有几对雄性十足的大公羊在进行殊死搏斗。这种群羊角斗的场面实为罕见,那一对对公羊你来我往,争斗激烈。有的奋起前蹄,直抵对方,有的后退数步,蓄积更大的力量,向对手发动攻击,一时间,羊角的撞击声此起彼伏,被溅起的尘土随风飘扬。被打败的公羊垂头丧气,它们往往感到心力交瘁,羞愧难当,自觉地悄悄躲进深山,不吃不喝,直到死亡;胜利者则抖擞精神,担负重任,纳下所有属于自己的雌羊。这是自然界生物自由进化、优胜劣汰的法则。动物比人类自觉,它们的优胜劣汰规律、生存规律有利于自身种群的繁衍壮大和不断进化。
原来,这是青羊发情的季节,公羊都要发生激烈的情斗,这个平台正是它们聚会情斗的固定场所,也许,这里是地球上最大的野生动物角斗场。人们可以在平台四周的沟坎中发现一堆堆被淘汰后自行死去的雄羊骨头。
萨吾尔说:“矿长,开枪吧?”矿长说:“不要着急,再看看热闹。”买买提说:“韩书记让打一个公的,咱们就瞄准公羊打。”矿长说:“对,打公羊,而且专门打顶架失败的公羊,反正它们总要死的。”萨吾尔不同意,说:“那种羊的肉不好吃,还是打年轻的羊才对。”矿长说:“也行,但是小羊要少打,这样有利于保护。”两个牧民笑着说:“保护啥呢?这么多野羊,把我们的草场快糟蹋完啦,再保护的话,我们喂的羊就吃不上草了。”他们三人正说着话,突然发现羊群有变化,角斗场面停止,原来布局均匀的羊群被打乱,几千只青羊像被打散的士兵,四散而逃。三人正疑惑不懈,不知羊群里发生什么事情,这时,他们看见五六只雪豹已冲进羊群,它们左冲右扑,一连扑倒几只青羊。矿长一见有雪豹,忙对两人说:“快打,打雪豹,快打呀!”买买提和萨吾尔赶忙提起枪,瞅着雪豹和青羊一顿扫射。羊和豹子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后,都不敢恋战,各顾各地逃往山间沟壑。买买提问:“矿长,追不追?”矿长说:“我们先去看看打倒几个。”三人过去一数,共打死一只雪豹,四只青羊。萨吾尔说:“打得太少了。”矿长说:“行啦,打那么多,咋拿回去呢?”“不是有毛驴吗?”“你的驴能驮多少?”“驴把豹子驮上没问题吧?”“那还有四只羊。”“我和买买提一人背一只,你的身体胖,背上两只,不就行啦?”矿长笑了一下,说:“人都说牧民没有脑子,我看你们就是没有脑子。我能背动两只羊?能空走回去就不错啦!”萨吾尔说:“剩下两只羊咋办?”买买提说:“干脆都给驴驮上吧!”矿长说:“行,就给驴驮上。”两个牧民去把羊和豹子的内脏掏出来,给毛驴身上绑好一只豹子和两只青羊,他们两人则一人背一只羊,开始往回走。
他们走的是夜路,速度有些慢,矿长空手在前面牵着驴走,害怕肉坏掉,对后面的萨吾尔、买买提说:“趁凉快,走快点儿,要不然肉变坏了。”两人稍微加快步伐,继续走。天快亮时,他们来到一处狭窄的岩石山路,毛驴停下不走,矿长打它,它还是不走。毛驴这时已经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它身上驮着一百多公斤重的东西,走了五个小时的山路。它对过这样狭窄的道路缺乏信心,但矿长硬督打着让它过,它只好拼命往过撞。路的上面是悬崖,下面是深沟,毛驴害怕深沟,驴的脾气都是死犟,它越害怕越要靠近里面走,实际上只要它走中间,平衡两面距离,完全可以通过。但是,它不敢走中间,而是紧紧贴着内侧的岩石走。在上一处小石坎时,毛驴先是前腿跨上去,然后它的后腿猛力往上一挣,身上的死青羊撞到凸出来的石头上,由于用力猛,加上毛驴少劲乏力,它被弹下路边,身体失去平衡,四腿一软,倒在路的外侧,接着滚下山坡,摔死在堆满乱石的沟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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