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张故独自开车回到金矿，对同来的人和杨老板说：“李岩被洪水冲走了。当时我们走到一条河边，正遇上洪水，我不让他过，他非要趟过去探路。没想到，他走到洪水中间，一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杨老板说：“那赶快去找呀！”他说：“怎么找？那么大的洪水，夹着泥沙和石头，人肯定早就被碾成肉饼了，恐怕连肉渣也找不到一个。”其他人问：“那怎么办？”张故说：“赶快回到市里去汇报，责任由我承担，谁让我是带队的呢？你们不用害怕，又没有你们的一点儿责任，反正我亲眼看到他被洪水冲走了。”

回到昆仑，张故首先去把情况秘密地向韩国新作了汇报。韩国新听罢，心中大喜，两人又如此这般商量一番，统一口径。他表面上装出十分关心和同情的样子，带领市委、市政府等几套班子的领导去李昌庆家表示慰问。他对老两口说：“李岩是好样的，他因工殉职，他是一名优秀的党员，是党的好干部、好同志。我们要号召全市人民向他学习，并要争取向上级报批授予他‘革命烈士’的光荣称号。”

李昌庆一家人听到李岩被洪水冲走的噩耗，全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乐珠和章曼更是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所有的人都认为李岩真的死了，唯有李玉心中感到怀疑，认为弟弟的死不明不白。他找到市长，对他说：“市长，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我弟弟不管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市长做不了主，又去找韩国新，把李家的要求给他一讲，他说：“人让洪水冲走了，到哪儿找人去？这不是出难题吗？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政府的做法要合情合理，多赔些钱都没关系。如果硬要见人，这就属不合理要求了，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市长说：“韩书记，我看还是派人去找一找，找不着是找不着的事，咱们把心意尽到，给李家有个交待，对吧？”“那好吧，追悼会先不要开，就派张故带上十几个警察，再去找找，如果实在找不着，那我们也没办法了。”

张故带领十多个干警到牧区附近，沿昆仑河上游象征性地转了一圈，根本没有到达金矿，就回到市里，汇报说找不到李岩的尸体。

市委、市政府对李岩的死十分重视，为他举行了一次隆重的追悼会，市有关领导和各局委办的负责人都参加了追悼会。会上，还宣布了市委和市政府做出的《关于向李岩同志学习》的决定。在追悼会上，李昌庆、乐珠、章曼、李石和李岩的两个嫂子都失声痛哭，而李玉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李岩被洪水冲走。在听说张故带人没有到李岩出事的现场去，只是在牧区转了一圈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怀疑，李岩并没有死，其中必有其它原因。他还私下和张故同去的司机、两个干警打听情况，他们都说没有看见李岩被水冲走，只有张故一人看到了。李玉开始怀疑，如果李岩死了，那一定就是张故设计害死的，而且他认为韩国新和张故是有预谋害他弟弟的，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

再说挣扎在青藏高原无人区的李岩，在第一个晚上摸黑行走七个多小时，只走出了二十多公里路，幸运的是沿途没有碰上伤害他的狼、熊、豹等野兽。天亮后，他疲惫不堪，饥饿难熬，偶尔路过小溪流，他喝上两口解解乏，吃的东西却没有，他开始在地上寻找可以吃的野草。高原上生长的多是草甸型植物，这些植物都贴着地皮生长，茎杆永远长不大，它们的根部却很发达。他尝了好几种野草，味道都苦涩难当，最后终于找到一种似韭菜的草，味道也和菲菜差不多，同样也开一种小白花，它的叶、根都可以吃。李岩便采挖一大堆这种草，拿到小溪旁洗去上面的泥沙，抱在怀里，边走边像羊吃草一样，连根带叶全部吃进肚子里。正走着，他发现右侧山梁上出现两只棕熊，一大一小，懒洋洋地和他朝同一个方向走着。他的心里顿时又惧怕了，如果这种庞然大物现在要来吃他，肯定不费吹灰之力。但是，那只大棕熊边走边向他这边瞧瞧，并没有要攻击他的动机。那只可爱的小熊一会儿跑在妈妈的前面，一会儿又溜在后面，还不时地在大熊肚子下面钻来钻去。不一会儿，母子两个便消失在山梁的背后。

李岩想，白天野兽可能不敢过来袭击他，但夜晚它们却会选择在他熟睡时对他进行伤害。于是，他夜间不敢睡，坚持向前走。他挺过了一段最疲劳的艰难行程后，觉得身体不很累了，就迈开步伐往前走。天刚蒙蒙亮时，他发现自己走偏了道路，不知道在往啥方向走，这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脚下的草地上，席地而卧，很快睡着了。睡了半天，他从梦中醒来了，发现他躺在一片水草丰茂的大草地上。这是一处人类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也许是迄今为止，地球上少有的原始净土，远处的大湖中，各种鸟类时起时落，身边的野兔跑来跑去，似乎从未见到过人类，它们对他的到来并不惧怕，只是感到好奇。不远处有几头野牦牛和二三十头藏野驴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草，而从他的左侧向远望去，则出现了一幕更壮观的场面，约有几千只藏羚羊组成一片黄色景观，似秋天的草地，它们在奋命地往西奔跑。原来，那里正发生着血腥的一幕。两只雪豹正在两面夹击羊群，一只从羊群左面冲进去，扑倒一只羚羊，被冲散的羊群再次恢复原状。它们如此往复冲击，一连扑倒好几只羚羊，然后再去把正在挣扎的猎物咬住脖颈，直至气绝死亡。大群羚羊迅速远离这个地方。

出于饥饿的本能，李岩这时很想过去吃几口羚羊肉，哪怕是生的，也足可使他解饥。但他不敢，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即使健康，他想自己也没有胆量敢从豹口夺食。他只好眼望着两只雪豹把它们的猎物叼进山间，去自己享受了。由于太想吃东西，李岩突然注意起周围东奔西跑的昆仑野兔，觉得抓住一只野兔也不错，野兔的肉也非常好吃。开始，他以为这些不躲避人的野兔很好抓，当他伸手去抓时，总也抓不住，兔子们总是和他的手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抓了半天，累得够呛，却一只兔子也抓不住。他原地休息一阵子，经过观察，发现这些兔子进洞后不久，又会马上出来。这给了他一个启示，就是原地不动，守洞逮兔。有了这个想法，他守在一个有兔子进去的洞口。大约十几分钟后，兔子果然跑出洞口，李岩这时反应非常灵敏，他手疾眼快，伸出右手一把将野兔的脖子掐住，狠命地往地上按。兔子也伸出两只前爪，在他的手背上乱抓，手上的皮肉被抓破，鲜血直流，他却仍不松手，直到看着它力尽气绝。他把死兔子提起来一掂量，估计有四五公斤重，这使他十分高兴。他用手把它的脖子撕开，从脖子上把皮往下剥，将皮完整地剥下来，再将薄薄的肚皮撕破，掏出里面的内脏，然后不顾一切地用嘴啃咬生兔子肉。刚剥皮的兔子肉尽管腥气难闻，又寡淡无味，而李岩吃起来却是喷香可口。不一会儿，野兔的一只后腿被他吃完，剩下的预备明天再吃。他用几根草绑紧兔子皮的四只腿和脖子，做成一个小口袋，拿上它和兔子肉一起到小河边上洗干净。他把自己带血的嘴巴也洗了，给小口袋里灌上水，提上这些东西继续往黑峡金矿赶去。

李岩靠着这只野兔肉和野草维持着生命。在他被丢弃的第六天中午，根据来时的印象，他觉得离黑峡金矿不远。他的手中剩下最后一块兔子肉，但他的精神马上又振作起来，步伐迈得也快了。他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希望，这时他右前方出现两只狼，它们也和他同一个方向并行前进。两只狼向前跑几步，停下来向李岩望一会儿；它们时而举起前爪互相嬉耍，时而躺在地上打闹滚爬，像是有意表演给李岩看。起初，他以为狼会来夺食他手中的小块兔子肉，或是来向他袭击，继而把他吃掉，但它们一直伴随他行走了五公里路，到黄昏时刻，能隐隐约约听到金矿机器声音时，两只狼停下来不走了，目送他走向金矿。

半夜里，李岩到达黑峡金矿，他的面部皮肤被曝晒成黑红色，并结成痂口，正在脱皮，所以显得面目狰狞，以至他见到金矿杨老板时，老板大惊。他问：“你是人是鬼？”李岩说：“当然是人呀！”杨老板本是笃信宗教的回族，到此时仍然不敢肯定李岩是人还是鬼，就又问他：“你有没有身份证或工作证？”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身份证和他原公安干警的警官证交给杨老板，他看后才确信眼前站着的是阳间的人，并非阴间的鬼。他问李岩：“你出事到今天好几天了吧？”李岩说：“已经第六天晚上了。”杨老板让他坐下说，李岩把韩国新、张故要有意谋害他，而没有害死的这次经过向杨老板大概叙述了一遍。杨老板听了以后，很同情他，说：“你这是叫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岩问他：“杨老板，明天有下山的车辆？”杨大板说：“有是有，但没有到昆仑去的，有几辆车要去格尔木装东西。”“这样更好，我正要去格尔木，像我这样，暂时也不敢回昆仑，对吧？”过了一个小时，天亮了，杨老板知道李岩六七天没有吃过饭了，马上叫人去给他煮了一碗开水挂面，只放少许食盐，端来给他吃。李岩接过这碗面，便开始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儿，好像这种浆糊面是世界上最香的饭。他一连吃了三碗，杨老板说：“李岩，你慢慢吃，休息一会儿再吃，我不是舍不得我的挂面，是怕把你的肚子吃坏了。”李岩说：“谢谢杨老板，我吃饱了，这顿饭真香呀！”

吃完饭，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卡车发动着了，杨老板来对李岩说：“李岩，准备走吧？”李岩见杨老板也像是出发要走的样子，就问：“杨老板也要走？”“就是，我一直把你送到格尔木。”李岩感激涕零，说：“杨老板，你真好，太感谢你了。我李岩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意。”

两天后，他们一起到达青海格尔木市，杨老板把李岩热情地招待了几天。临走时，他给李岩手中塞了一千块钱，把李岩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与老板洒泪而别,赶往乌鲁木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