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黄山，北有千山”，朋友从远方来，想看看远近闻名的千山。

在海滨漫步的人都知道，海浪拍打着岩石，抚摸着沙滩，那是一种动态美，站在海边，海抚平你心中的澎湃；秋天登山，群山环抱，你在漫山红叶中穿行，在潺潺溪水中巨大的卵石上跳过，那是一种热烈，是你身上的热血和那年轻的山的心脉相扣合。然而，千山是一种静谧，是一种崇敬，是一种坐在千朵莲花上冉冉升入云端的那种寂然。

刚进千山大门，朋友就雀跃得像山上的云雀，根本就不把我这个导游放在眼里，只知道四处飞，拿着相机“咔嚓咔嚓”一张一张地拍照，良久，问我“先去哪？”我看他蹦得够了，也就说：“想游遍千山，拣主要线路，要有个月余；想参透千山，要几年，有的是终身却无所得。”朋友听了，伸伸舌头，眼睛睁得很大，然后点点头。我说，“看你还有点灵气，我们先上龙泉寺。”龙泉寺不是千山最大的寺，但是很有名气，著名的清朝大学士——素有“老祖同场少祖师”“压倒三江”王尔烈曾苦读的地方，也不知是寺因人而出名，还是人因寺而著称。

几年不来千山了，这儿修葺一新，台阶一直砌到山顶，方便了游人，但却没了攀缘的野趣。记得刚分配工作时，和同事到千山游玩，几个人横穿几座山，那时，没有路，在半山里大家闯，有时遇到难攀缘的峭壁时，男同志总是站在我们前面，用脚坚实地踏着地，让我们踩着他们的脚过去，然后伸出宽大的手掌。几人中，老袁是学生物的，他教我们如何采蘑菇，如何找灵芝，我们就边爬山边采边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断崖旁的深树里，高高的树杈上，真的有一个又大又肥的灵芝。我高兴的抱着树大叫，大家围拢来，指指点点，我忙说：“嘘，别惊扰了它的恋人。野灵芝最是伉俪情深，它们总是成对生长，找到一只，就会找到另一只。我的视力好，四围一扫，果然，在这棵树的对面的一棵上，也有一棵灵芝，瘦瘦的，到是精致，老袁说这棵是雄的。“瘦猴（因为他长的瘦高，又能爬树，大家如此称谓）蹭蹭的几下爬了上去，用手帕包裹着灵芝，轻轻摘到手，捧到我面前，我说：“你摘的，应归你。”瘦猴说：“你发现的，你才是有缘人。”“那我们各一棵。”“别拆散人家两夫妻了。”瘦猴的话把大家逗乐了。野灵芝是不轻易让人找到的，它们总是对对双双在极隐蔽而又极潮湿的地方生长，很难看得到，且药用价值极大。若不是我们从无路处找路，恐怕是采不到这么大的野灵芝的。而且，每个人都是大丰收，都捧了一大堆蘑菇，边走边唱，边走边采，洒一地汗水，拾一路笑声，真是美事。朋友一听，在通往龙泉寺的路上，就把眼球丢向四周高大的树上。我笑着说：“这喧嚣的人流，早惊走了其灵气，还会让你看到。”朋友无奈地摇摇头。决定不走石磴，我说：“算了，凡事逢缘。”

拾级而上，来到一个极狭处，朋友说，“这么窄，真是‘曲径通幽’”，我说“通幽”不假，前面就是幽处，可这儿谈不上最窄，有一处叫“夹偏石”要一个人侧着身子弯着腰顺着山的走势爬着才能通过。“真的吗？”朋友瞪大眼睛，真的吗，眼睛里充满神奇。

走过狭处，一眼看到，绿树丛中环拥着高啄的红红的殿宇，煞是动人。

刚要奔过去，却被两个戴红袖标的人拦住“买门票，五元。不然绕道过去。”冷冷的话语，冰一样抛过来，让我的心里一紧。忙说；“不是交了60元门票了吗？”“那是大门票。”朋友望了我一眼，吐一下舌头，“得，掏钱。上不去，下不来，谁能折回去。”进了龙泉寺，就把外面的燥热、喧嚣关到了寺外。据载，当年唐王游览千山时，到此庙饮用泉水，喝完之后，感到甘甜可口，沁人心脾，于是感叹到真乃龙泉也，他贵为真龙天子，所以他饮用的水称为龙泉，此庙因此而得名。山门迎面影碧墙上有王尔烈题写的“鸟引花迎到寺门，翠屏环拥绀宫尊。一千峰里烟霞胜，十六景中图画存。绝壁时悬云外屋，怪石皆走石间根，来游总向西堂宿，琼岛虚舟惬梦魂”。径直来到偏殿，那幅“龙之为灵昭昭降雨出云何必独推东岳；泉之不舍混混烟波柳浪无难更作西湖。”的对联再一次把我们吸引过去。

朋友站在对联前，小声念着。我看他紧锁着眉断句的样子，就不由想起了我上大学时几个同学来访龙泉寺的情景。那时，我们是“四人帮”，都是从“水里涝上来”的“诗人”，每天四处游走，到处采风。那时千山是不收门票的，所以，千山也就是我们穷学生游玩的最佳处。无意中逛到龙泉寺，三个男生各都去找寻“木鱼石”，而我则静静地读这幅对联，联很长，没有有断处，我只看了一遍，随后就轻声吟诵，赞叹说“好对”。“施主，请说，好在哪里？”猛回头，身后站一慈眉善目的老僧，手持念珠，打手问询，我双手合什还礼，说“师傅，我未必说得好，先是首字‘龙’‘泉’，交代寺名，两联写出了龙泉的气势，并可和五岳，西湖媲美”还有联语威而不露，雅而不俗，书法与联的气势相配，似遒龙飞舞，与联混然一气……”老师傅笑而不语，捋着银白的胡须转身回殿里去了，我以为我说错了，正苦思冥想着，见老师傅拿出两本书递给我，说：“能解读联语的，就是与我佛有缘，看施主惠根不浅，可赠施主参悟。如果有心，可得在此稍作休息。”“那可不行。”还没等说话，我的一个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说“她现在还不能出家，她是六根未静。”我嗔怪他说：“少多语，出家在家，有佛就是缘，有佛就是修身。”老师傅用赞赏的目光看了我几眼，说：“施主，涉得烟尘去，踏着松风回。”我那时还不明白老师傅这一联语的意思，可这许多年尘世里的沉浮，才使我真正领悟尘世的烟笼雾绕，本想暂停与老师傅谈佛，可尘世的人，还是得被尘世的人拾回，我被几个同学连拖带拉地走出殿宇。身后飘来老师傅祥和的声音：“我敲钟为施主送行。”还没有走出寺的山路，身后的钟声响起，老和尚用最朴素最真诚的方式为我这一有缘人送行，那声音在白日里响起，留在大山里，留在林海中，留在我的脑海深处，时时在提醒我“醒来，醒来……”“尘世皆浮华，山海有余香。”能参透佛语，修身养性，为人为己不都是乐事吗？朋友听我讲这许多，里里外外东张西望，我知道，他一定是找那位老师傅。“唉，人人不语人人语，事事无休事事休，”老师傅早已圆寂，我只能献上轻香一束，心香一束，算是结个佛缘吧。

顺小路来到王尔烈书房——西阁，它座落在龙泉寺净瓶峰北面平台上，为民式建筑的瓦室三楹，阁前瓶峰对峙，峰尖与阁尖齐举，阁后万松簇拥。初建时规模很小，只有三间茅草屋，雅称书房，这里是名人墨客，达官显贵下榻，挥豪泼墨之地，此处，每逢夜阑人静之时，瞑色四合，万簌俱静，孤檠相伴，红影摇窗，烛光远逝林间绿阴红影，其境遇微妙幽伏枕细听，方觉松涛隐隐，读寥寥数语，如身临其境。

在寺里逛了多时，朋友说，怎么不见？我用手向山门处一指，那里有一石塔，“龙泉龙泉，龙形泉眼”，只见一脉泉水从龙嘴里汩汩流出，泉水清洌甘甜，据说饮之，可耳清目明，百病不生。前几年，山林遭到破坏，已经没有泉水流出，这几年，环境好了，泉水又汩汩地流出。朋友掬起水，痛饮几口，拿水在脸上、头上，用力地拍着，然后，合手顿首，那虔诚，不雅于信徒。朋友也要去寻“木鱼石”，我说：“木鱼石”就敲在你心里，何用去寻。”“也是，”朋友点点头说，“不是槛内人，却言槛内语，难怪老师傅说你有惠根，早知，陪你守着这青灯古佛，不是趣事。”我笑了“心佛则佛，何必在于形式。”出了寺门，向下是段仄长的山石小路，游人如织，看得出，来往的香客居多。

又走了里许，有一小片开阔地，几个尼姑坐在摊着，旁边放着几只笼子。朋友见里边装着几只麻雀，就停住脚说：“出家人还杀生？”那个老尼笑着说：“施主，这是给有缘人放生用的。”说完，指了指后边的几个空的笼子。朋友于是走过去，想打开鸟笼。老尼说：“放一只20元钱。”朋友把手缩回来“放生还要钱？”笼里有4只麻雀，两只黄莺，其中有三只上下乱蹦向外猛撞；有两只呆呆地对着蓝天、绿树发愣，可能是没有跳的力量了；还有一只躺在笼子里，眼睛紧闭。我拿出120元钱，朋友看我拿钱，就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别上当，你没有看见她们都是假的尼姑吗，她们是在骗你钱呢。“知道”我说完，把钱交给那个尼姑。老尼说：“收你100元吧，你就放那五只吧，有一只好像已经死了。”我没有接过那退回的钱，让朋友把笼子打开，马上，那三只活蹦乱跳的鸟飞出笼子，在我们上空盘旋了几圈，倏地钻进深林里，飞的不见踪影。鸟儿也知人性，它们是在对我们表示谢意吧。还有两只仍在对着笼外发愣，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境况习惯了，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抑或是久居囚室，已经没有飞的勇气……朋友捧着那两只鸟，它们竟然一点没有想飞的意念，眼睛迷茫地看着周围，朋友说：“带上它们，把它们送到安全地带，不要让那些以做善事为名的人再给捉回来，用来骗钱。”最后，我捧着那只一动不动的鸟，摸着它僵硬的身体，长叹一声，它没有信心看这个世界，或是看厌了这个世界。我和朋友就近找了一个好的地方，把它葬了。朋友说我有点像林黛玉葬花，也许那个老尼会以一只死鸟换了20元钱而窃喜，也可许为我两的行动所不齿。如果能用金钱换来自由，那自由不是早就贬值了。朋友说：“佛门近地，怎能有如此事？”我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

前面不远处看到一处“放生池”，不过还好，不是用钱买鱼放生，是一个小和尚把鱼食分发给想喂鱼的人，给鱼进食。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鱼，让人一看，就知道准是善男信女来此放生的。看着鱼在池里欢快地游着，一点都不惧怕游人，似乎是游人的亲朋一样。末了，小和尚拿出几样经书分发给众人，高诵阿弥陀佛，朋友说；“这次是真的了，小和尚眼里慈祥的光，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说也怪，小和尚不收钱，朋友还是硬掏出一把钱放在一撂子的书上，说：“唐僧西天取经，经书也不是白拿的，多刊印一些书吧，让更多的人多一些善念。”

游玩了一日，并没有感到疲倦，大概是千山的灵气所致吧。朋友游意未尽，想夜宿山头，我摇摇头，怕山风阴冷，只说，可以晚一点下山。

寻得一股小溪，我们悠闲漫步，在小溪中找一块突出的巨石，在上面对坐着，如默默无语流淌的小溪。被群山包裹着，不知我们身在何处，被青树环簇着，我们觉得自己也是这山山水水中的一员了，有的只是静，是敬。是心静，是心敬。人事，物事，有多少闲事、烦事，都似这小溪跃过卵石般奔下；又有多少欲望、贪念都被这万籁之静卷走得无形。

山静，心静！

心静，山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