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韩国新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李昌庆对他的揭发材料中有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诸如行贿受贿、强j*妇女等,这使他非常害怕,寝食难安。他认定是李昌庆和李岩父子二人在捣鬼他、揭露他。他把李昌庆没有放在眼里,最害怕的就是武艺高强、技高胆大的李岩,而且,被他糟蹋过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他每每想起这件十分丢人的事,内心就会产生一些后怕、一些反悔、一些遗憾,但这种事再也无法弥补和挽救。眼下,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来对付李家父子。最后,他想出了一条毒计。
为防止李昌庆及其家人四处去告他的状,韩国新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李昌庆暂时关进看守所;借“四五”普法活动,让李玉在全市搞三个月的法律培训班,不给他留任何空闲;让乡政府天天派章曼到农村去搞支农服务;而对他最害怕的李岩,准备采取一条置人于死地的恶毒计划。他召集公安、林业、黄金等部门的负责人会议,声称在后山无人区一带又涌来一大批非法淘金人。在会上,他说:“这些非法采金人给我市的野生动物、矿产资源、自然环境等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已经到了非管不可的地步。我建议由你们几个单位组成一支联合清山小组,人员要精干,战斗力要强,对金矿附近存在的非法淘金、乱捕滥猎现象采取一次彻底的清查行动。联合清山组最好今天下午做好准备,明天一大早出发。”会后,黄金局的李岩被指定要参加这次清山活动。
第二天,在公安局局长张故的带领下,清山小组一行五人,乘坐一辆日产越野草上飞小车向青藏高原出发。他们一路上穿行在盆地到高原的过渡山地,车辆颠颠碰碰,摇摇晃晃,缓慢前进。这里的山地正是昆仑山脉的一部分。昆仑山脉像一道天然屏障,横亘在塔里木盆地与青藏高原之间;它以高大险峻著称,挺拔矗立的山峰,层峦叠嶂,绵延数千公里;受盆地干旱气候的影响,昆仑山植被稀少,岩石裸露,条件十分恶劣;平时山区内雨水较少,降雨多集中在七八月份,而且常下的是暴雨。这样,几千年来,昆仑山上的泥土逐渐被暴雨冲刷到塔里木盆地中,形成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在这种山岭之间行驶的小车速度非常慢,每小时只能行驶十五到二十公里。清山小组的车子在满是乱石的小路上,翻过一山又一山,穿过一沟又一沟。五个人中只有张故和司机到过金矿,领略过这种道路的艰难,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一个个被颠得直喊叫。李岩一路沉默寡言,不轻易说话,因为他认为张故是韩国新的帮凶。他的直觉告诉他,在章曼被强j*一事上,正是张故销毁了妻子提供给公安局的证据,致使他们无法指控韩国新的罪行。由于他和张故不说话,和其他人也少搭腔,使整个车上的气氛一直很沉闷。
山路快要走完,汽车正行驶在接近高原的大山坡上,这时有人发现前面有野生动物。司机说:“好像是一群大头羊。”张故一听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盘羊,立刻就来劲儿了,对司机说:“快追!我们赶上去打它两只!”日产越野车正适合在这样的戈壁上跑,司机加大油门,全速向盘羊追去。这群盘羊约有二十几只,也属罕见的大群。汽车很快追上了羊群,和它们并列向前奔跑,在接近时,才发现它们中只有三只雄性。张故坐在前面,他摇下车窗玻璃,把枪架在车门上,车边跑,他边射击,不知打出去了多少子弹,也没有打中一只羊。李岩说:“张局长,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你不应该打。”张故没打中羊,本来就生气,听他说了这句话,更是火气大了,说:“这是你管的事情吗?你比韩书记的官还大?上次我们来时,韩书记都带头和我们一起打了好多,你还来管那么多闲事!”一听他提起韩国新,李岩就有些倒胃口,也不再和他说话了。张故重新又上一梭子弹。这次他不在车上打,叫司机停车,他们从车上下来。张故叫司机和林业派出所的干警都把枪拿上,去追盘羊。坐在车上的李岩忍不住,劝道说:“张局长,不打不行吗?你这是执法犯法!”张故瞪起眼睛,生气地说:“李岩,你他妈的少管闲事,你自己懒得不动手就算啦,还放那么多屁干啥?”李岩也不示弱,大声说:“哎,你他妈的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小心老子揍你!”张故并不在乎,他们一起去追猎盘羊,忘记了疼痛和疲劳,勇敢地向前追去。高原上,人毕竟没有野生动物速度快,二十几只盘羊很快跑上山顶,消失在另一面山坡上,唯有一只公羊,最后站在山顶,为其它羊放哨掩护。它侧着身体,扬起高傲的头颅,那海螺般的大角看上去雄性十足。张故见其它羊跑远了,便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对另外两人说:“我喊一二,咱们同时开枪!”二人会意,三支枪一齐瞄准那只雄性盘羊,只听“咚咚”几声响,公羊应声而倒。三人兴奋不已,立即向羊倒下去的方向跑去。正跑着,张故和一干警几乎在同时倒下去了。他们一时只感到脑袋像快要爆炸似地疼,呼吸困难,只觉得气不够用,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原来这正是高山反应的厉害,一般人不了解它。在这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上,气候恶劣,氧气稀薄,人正常走路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何况做剧烈运动。运动一强烈,氧气供不上,大脑供血就非常困难,人就只有躺下了。远处的李岩见状,赶快把车开过来,见二人倒在地上,难受得龇牙咧嘴,有气无力。在地上躺了约半个小时,他们才缓过来。张故说:“快,我走不动了,扶我上车,过去把羊拉上再走。”他们把他扶上小车,开到已死去的盘羊跟前,司机拿出一把刀子,在羊脖子上抹了一刀,又把肚子破开,掏出里面的内脏,将肉连皮放在车上。司机问:“张局长,把头割下来扔掉吧?”张故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头颅,他说:“哎,胡说啥呢?就这样连头带上,我回去用它做个标本有多漂亮!听说外国人打这么一只,需花四五万美元呢!”几个人一听,都吐出了舌头。司机问:“有那么贵吗?五万美元要多少人民币呢?”张故说:“你们懂个啥?物以稀为贵,正是太缺才值钱嘛,没有的东西你就是掏十万、百万也买不到手,你又能咋样?所以说,我不让把羊头扔掉嘛。”其他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停一会儿,张故又说:“今天的事,大家回到昆仑以后,要绝对保密,谁也不能说出去,谁要是说出去,我收拾谁!”
打完盘羊,他们向前走不远,就来到昆仑河上游——乌鲁克苏河岸边,正值黄昏,是洪水最大的时候。司机说:“张局长,看样子水很大,我们不要过了,等明天一大早,水变小一些再过吧?”张故说:“也好,反正天也快黑了,咱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李岩和另外两个干警取下帐篷,在河西岸一处较高的平台上选择一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几个人拿下自带的食物,吃了一些肉、馕,喝几瓶矿泉水,就都累得躺下睡觉。睡不多久,张故和一个干警的高山反应严重,在帐篷里不停地呻吟,偶尔喊叫几声“疼死了、疼死了”。李岩、司机和另一个干警反应小一些,听见他们直喊要死,都觉得十分可笑。司机说:“张局长,要是不行的话,咱们往回返吧?”张故不同意,说:“明天再说,实在不行就只有回去了。我们的任务是清山,现在还没有到金矿,怎么能回去呢?”午夜,五个人都睡着了,帐篷里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放屁、磨牙声,就是说梦话、打呼噜声。不知何时,他们一个个被远处的一阵阵凄惨的嚎叫声惊醒,叫声时而低长,时而沉闷,显然至少有两只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嚎叫声是从白天打死盘羊的那个方向传来的,它们大概是来觅食盘羊内脏的。这种长嚎声使人听起来感到惊恐凄凉,把帐篷里的几个人吓得从梦中醒来,谁也不敢先说一句话。他们都有意识地裹紧被褥,紧紧地挨在一起,静听从远处传来的凄凉的叫声。似乎过了好久,一个干警悄悄问张故:“张局长,是不是狼在叫?”张故说:“可能是吧!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听过狼叫。”这时,几个人才敢说话了。司机问:“枪在啥地方?”张故说:“就在我身边,狼要是敢来,我们就打死它们。”五个人再也睡不着觉,就坐起来,把蜡烛点亮,狼的嚎叫声逐渐消失了。一个干警说:“哎呀,狼的叫声真让人心寒,把我差点儿他妈的吓死!”张故说:“你也真他妈的胆小,这么多人在一起,怕啥?它即使来,肯定先找像我这样肥的吃,还能去吃你那个瘦猴?”另一个干警也说:“哎,真的害怕呢!听到这种嚎叫,我有一种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感觉。”然后他问旁边的李岩:“李岩,你怕不怕?”他说:“怕倒是没有多害怕,只是觉得心寒,太凄惨了。”张故不信他的话,说:“真会吹牛!”李岩没有和他搭腔。过了一会儿,司机说:“夜晚真冷,第一次把我冻醒时,我没有听到狼的叫声,第二次醒来就听见了。”张故说:“开始我也觉得冷,就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放了两个热屁,马上就暖和起来。”司机笑着说:“你真会想办法。”
天一亮,河水果然小多了,从河边流水的印子能看出,水位下降了约四十公分。小车顺利过河,又走了五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黑峡金矿。这个金矿以产砂金出名,坐落在一条峡沟的出山口,含有丰富砂金的砂石碎料就是从沟里冲出来的,而且,每年洪水过后,山口又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金矿砂层;沟的两面是黑色高拔的岩石山,中间看似一条黑色的峡谷,故称黑峡沟,黑峡金矿也由此而来。他们来到金矿,只见沟口的斜坡上,搭建起一顶顶帐篷,到处传来推土机、拖拉机、水泵的声音,民工们有的在铲土,有的在洗砂,还有的在开动机器,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儿。见有带枪的公安局人来了,金矿的杨老板从帐篷里走出来迎接他们。杨老板是从甘肃临夏来的回族,手下的民工也多是从青海、甘肃等地招来的回族和撒拉族人。如果说现代社会还有奴隶的话,那么,这些人就是真正的奴隶。他们每天干十五个小时的体力活儿,吃的是开水泡馍馍和白水煮挂面,还要常挨老板的打骂,弄不好会被打死,或得高山反应综合症死亡。在黑峡金矿的东坡上,有一座乱坟堆,里面埋葬着几百个古代和现代淘金人。几百年来,坟堆在不断地扩大。
到达金矿,正是早饭时间,杨老板把来清山的五人请进一顶帐篷里,说饭马上就做好。他们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果然给每人端上来一碗白水挂面,放在他们的面前。杨老板嘴里还不断地说客气话:“吃呀,张局长,快吃饭!”让了半天,不见有啥菜端来,张故问:“咋吃?就吃这个?”杨老板说:“张局长,实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条件就这个样,也没有办法,只能给面里放些盐巴,将就着吃,没有别的什么吃的了。”张故端起碗,拿筷子搅一下碗里的面,见面已经粘在一起,他用筷子挑起尝了一口,有一种像吃浆糊的感觉,味同嚼蜡,实在让人难以下咽。他放下碗,对司机说:“把咱们车上的东西拿来吧!”司机出去一会儿,拿来一些烤肉、榨菜、馕和方便面等,大家一块儿开始吃。张故、李岩他们本来都喜欢吃面,但吃这种面还是第一次,所以,每人吃了两口,都放下碗不吃了。此时,他们觉得方便面是最香的饭了。在这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原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山反应,只是轻重不同。这是张故第五次来金矿,仍不适应高原气候。他吃完一盒方便面后,又吃了许多烤羊肉,就觉得胃里的东西有些多了,慢慢地又恶心起来,当他一想起刚开始吃那两口浆糊挂面时,恶心就无法控制,“哇”地一声,将吃下去的东西又全部吐出来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故觉得身体轻松多了。他问杨老板:“今年雇了多少人在干活儿?”杨老板说:“五百人左右,没有超过合同规定的人数。”张故心怀鬼胎,另有图谋,要完成韩国新给他交办的事情,就明知故问杨老板:“听说你一共用了一万多人,这是咋回事?”杨老板说:“张局长,我和昆仑黄金局合作多年了,啥时候不守信用?我可不像其他老板,报一千人,上一万人,你们给我规定多少人,我就上多少人。”“你嘴上说不算数,我们要一个个清点。”“当然可以,再咋样数,我敢保证不超过五百二十人。”张故对两个干警和司机说:“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清点人数,要从南到北详细地数一遍。我和李岩开上车再到另外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淘金子的人。你们清点完,就在这等待,晚上就在这儿过夜。如果没有别的事,咱们明天就往回赶。”
留下三人在黑峡金矿清点人数,张故自己开上车,李岩坐在后排,一路向西驶去。李岩见戈壁上虽然有一条汽车走过的路,但车印好像是去年的,没有发现有新的车辆通过。他说:“张局长,这个地方绝不会有一万人来挖金子,你看一路上没有见到新鲜的车印子嘛!”张故说:“这可说不准,山上常下雨,昨天走过的车印子,今天一下雨就看不出来了。”李岩没有再搭话,他哪里能想到张故此时的心里正在准备实施韩国新交待给他的毒计,要把他丢弃在这广阔无垠的高原无人区内,任其自生自灭。
两人默默地向西行驶四五个小时,走了一百三十多公里路,张故开始盘算如何把李岩甩下车。他想一枪把他打死,但冒险性太大,以后万一查起来会有麻烦,有可能留下证据。再说,他一动枪,引起李岩怀疑的话,自己反而会引火烧身,因为,他领教过他的高超武艺。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的办法就是让他下车,自己掉头往回跑。他们正走着,前面遇到一条小河,小河正发洪水,但水量并不大。张故见是个大好时机,就对李岩说:“我先解个手,你下车去看看水深不深。”李岩说:“这么小的水,不敢过,怕啥?”“山上的洪水不好说,是深是浅表面上看不出来,你就去试探一下深浅嘛!”此时,李岩仍然没有对他产生丝毫的怀疑。他下了车,挽起裤腿下水正往对岸走,这时张故并没有去解手,而是不动声色地坐上小车,一打方向把车头调转,沿着来时的路飞似地开车跑了。洪水哗啦啦地流淌,李岩没有听到汽车行走的声音。当他走到河对岸,回头见张故开车急驰而去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出了啥事,以为张故在追赶什么动物。等到他明白过来,发现他一去不回头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处境。他深知这里是青藏高原无人区,海拔四千九百米,离最近的黑峡金矿也有一百四十多公里,步行起码要走五六天。由于海拔高、氧气稀薄、高山反应严重,走一步路都十分困难,加之没有食物来源,任何人处在这种地方,不是被冻死也要被饿死,要么就会让雪豹、棕熊或狼吃掉,总之,必死无疑。
李岩思前想后,才明白这次清山纯粹是韩国新指示张故对他进行陷害的行动,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父子三人掌握了他的部分犯罪证据。
天黑下来,李岩想起昨晚听到的狼嚎声,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剧烈的恐惧感,使他心跳加快,头发直竖,浑身突然觉得软弱无力,身不由己地瘫倒在地上。躺在地上,他想到了死,认为自己的死期就在今晚。他还认为自己的死太亏、太没有意义,辜负了父母亲对他的殷切期望,辜负了老师从小对他的培养;自己在警察学校勤学苦练三年的武艺到此就要画上句号,这和他向往的血战沙场、勇擒歹徒,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而死的理想相差甚远。早知如此,还不如手持利器,一刀杀了韩国新,然后再接受国家法律的公正审判。今天他遭到坏人的暗算,真是死得一文不值。他想起一生善良的妈妈和刚正不阿的爸爸,想起忍辱负重的妻子章曼,也想起他两个可爱的哥哥。他一时觉得妈妈和大哥李石软弱怕事的性格很可爱,懦弱的性格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也正是他们立身安命,求得生存的法宝。他们不像父亲,刚强一生,吃亏了一生。自己和二哥李玉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使他今天落到将要死去的下场,不知道日后李玉会不会也被韩国新弄一种手段把他整死。自己一个人死,死不足惜,但这会给亲人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和打击!想到伤心处,李岩情不自禁地放声痛哭起来。在这宁静的高原之夜,他的哭声撕心裂肺,震撼山谷,响彻原野,使狐兔听了增悲伤,狼豹听了欲落泪。正当李岩悲痛欲绝地放声痛哭时,不远处传来几声似狗非狗的“哇儿、哇儿”叫声,这种动物要么是狐狸,要么就是猞猁。显然,是李岩的哭声引起了它们的共鸣。他的哭声一停止,这种叫声也立即停了。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股巨大的勇气,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李岩不死!我要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他哭罢、喊罢,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不再恐惧死亡,将视死如归,但在死之前,他必须要做最后的努力。于是,他拾起一块石头,紧握在手中,借着星光,沿来时的车印向黑峡金矿方向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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