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秋天到了,乌鲁木齐、和田等地的牛羊肉价格突然从每公斤十六块涨到二十一块钱,而昆仑市的肉价暂时还维持在十六块左右。于是,昆仑一时涌来一大批商贩,大量收购当地的牛羊肉,很快就把昆仑的肉价也抬高到十八块钱。库勒村的养殖大户马会究的牛羊成了商贩们的抢购对象。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留下五千头种公牛、母牛,出栏两千头,这样他既省时、省力,又能赚一笔钱。
马会究刚把两千头牛处理完毕,昆仑的肉价也上涨到每公斤二十块了。这给喜食牛羊肉的昆仑人一个不小的轰动,特别是引起那些上班拿工资的广大职工怨声载道。这时有人提出建议,要求市政府出面干预,平抑物价。市长是个少数民族,又迅速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市委书记韩国新。韩国新指示市物价局拿出一个平抑物价的方案。市物价局的负责人和其他各部门的领导平日都曾吃过马会究饲养的动物,他们非常清楚他养殖近万头牛,于是就建议让马会究给市场投放一千头牛,物价局将采纳的这条建议写成一个简单的方案,报给市政府后很快得到批准。
市食品公司的经理叫买吐肉孜,拿上市政府的文件,捏成团儿往口袋里一塞,像得到了上方宝剑,立即调来十几辆141卡车,赶往库勒村的养殖农场。不知情的马会究一时不明白来这么多卡车干啥,只是瞪着眼睛静静地站大门口观看。等车辆停下后,买吐肉孜带领几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屠夫来到他跟前,得意洋洋地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小马,赶快给我们车上装牛,车子都来啦,正等着呢!你赶快说吧,怎么装,装哪些牛?”马会究奇怪地问:“装啥牛?”“装你的牛呀?”“肉孜经理,你说清楚,为啥要装我的牛?”买吐肉孜从脏兮兮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份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政府文件递给马会究,说:“噢,你还不知道?好好把文件看看就明白啦!”他拿过文件一看,见是政府批转物价局的,仔细看了里面的内容,才知道是要求他以每公斤不超过十六块钱的价格向市场投放一千头牛,以平抑不断上涨的物价。这一千头牛的具体宰杀销售由市食品公司负责。马会究看完,把文件还给买吐肉孜,对他说:“这个文件我没接到,不能给你装牛。”买吐肉孜说:“哎,小马,你胆子真大,政府的文件你也敢不执行?”“我的牛不是政府的牛,政府如果想要,为啥不找我?再说,事先应该和我商量一下。”买吐肉孜见马会究不同意,就用大话吓唬他,说:“你敢和政府对抗?如果你不给,我们自己去装。”马会究说:“你敢?”结果买吐肉孜真的带上人往牛圈里闯。马会究见他们想自己进去动手抢牛,命令他身边的十几个农工拿上铁锨、木棒、棍杈等,将来人挡在牛圈外面。买吐肉孜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硬抢,就坐上自己的小车回到市里,车辆和司机仍停在农场门口。
半路上,买吐肉孜将政府的文件撕成几块装进口袋,回到市里去找畜牧局、物价局,再去找到市长,最后市长领他亲自去找韩国新。买吐肉孜把马会究不同意卖牛,还把政府的文件撕碎的事添枝加叶地向市委书记汇报一番。韩国新一听,不由得火气又上来了,说:“一个小小的个体养殖户竟敢不听政府的命令,把红头文件撕碎,还敢聚众抗法,妨碍公务,岂能让一个不法分子如此猖狂!”他边说边拿起电话,拨通公安局局长张故的电话,说:“张故,你马上组织二十个干警,带上枪,迅速跟我到大湖乡库勒村去一趟,那里出事了。”
十几分钟后,韩国新亲自带领买吐肉孜和二十个公安干警赶到库勒村,来到马会究跟前,早已忘记了几次给他送羊、煮肉的马会究。到了他的面前,还问:“谁叫马会究?”马会究说:“是我。”他上下打量一遍马会究,觉得似曾相识,但也不便相认,就对他说:“你小子真胆大,敢不执行政府的文件精神。”他说:“韩书记,不是不执行,你听我解释嘛。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刚把今年出栏的牛处理完了,现在剩下的都是种公牛和母牛,用于明年的扩大再生产。”“听说你把牛卖给外地啦?”“是的,他们出的价高。”韩国新一听,原来严肃的面孔马上变成了狰狞的面目,说:“价格高就卖?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啥地方人?噢,你给外地卖了两千头,给当地卖上一千头也不行?”“韩书记,我是按计划出售的,你这样一搞,我明年怎么搞扩大生产呢?”“你现在圈里有多少头?”“五千头。”“五千头还少?你看看库勒村那些比你来得早的农民,有些人家连一头牛都没有,你咋说呢?”马会究听这个书记说话不讲道理,一时无言以对。想了一会儿,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韩书记,这里面有两千头小牛,三千头大牛。如果把大牛宰掉,明年的发展又成问题,而小牛……”韩国新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觉得一个市委书记跟一个小小的农民有啥可讨价还价的?他看也不看马会究一眼,就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再啰嗦了!”然后又重复他的那两句老话:“你吃的是昆仑的粮,喝的是昆仑的水,昆仑人民现在需要你做贡献,你推三阻四,想干啥?我跟你商量,是尊重你,不跟你商量,也是我的权力所赋予的。你既然不识抬举,我也就不客气了。”他命令买吐肉孜和他的司机们把车开到专门装牛的水泥台阶下面,叫那些干警和屠夫们进到圈里往外牵牛。这些人不分公牛和母牛,挨个儿将大牛一个个牵到卡车上。马会究站在一旁着急没办法,眼看着他们不管好歹地胡乱牵牛,连自己留下的优良种公牛也被当作屠宰的肉牛牵走。他突然觉得心里非常难受,接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流。他手下的几个农工见状,将他搀扶回自己的房子里,韩国新指挥十几辆卡车来往送回去几趟牛,直到数够第一千头牛时,他们才将牛圈大门一关,扬长而去。这样一来,把食品公司经理买吐肉孜高兴得不知说啥好,他跟在韩国新身后,一个劲儿地说:“韩书记真是大好人!韩书记真伟大!你以后要多少牛、多少羊,我都给你送。”就差喊“韩书记万岁”了。韩国新说:“肉孜经理啊,你看我为了你们公司把人都得罪啦!”买吐肉孜说:“韩书记,那怕啥?得罪他一个人,我们公司六十几个快下岗的职工感谢你,还有三十几个退休职工都会感谢你。”“肉孜经理,这次你一定要把你们企业搞好,如果再搞不好,我们就没办法了,只有倒闭。”“韩书记,我保证,只要有你这样的支持,我一定能把食品公司搞好。”“我这样做呢,实际上有两个目的,一是想把你这个困难企业救一把,要把它救活;二是要保护昆仑全市人民和广大消费者的权益。否则,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干啥?”“韩书记考虑得太周到了。”
邻居张亦仁知道马会究出了这个事后,心里非常难受,他很有同感,因为他也是被韩国新坑害过的。他赶过来看望马会究,给他说一些安慰的话,让他放宽心,振作精神,重新再来。两人正说着,李昌庆也从市里赶来了。他是从儿子李玉那里得知消息,说韩国新强买马会究一千头牛,卖给濒临倒闭的食品公司。他对张、马二人说:“这是继强行砍伐老张沙枣林、逼迫村民弃养殖、种粮棉的又一严重坑农事件,是违反国家有关农业农村政策的,再次暴露出韩国新的恶劣本质。”马会究问:“李干部,我就想不通,这样的坏人咋就能当上这个官的?”张亦仁说:“这还用说吗?肯定有后台老板的支持,假如没有支持,他早滚蛋了。”李昌庆说:“也不完全是这样,这里面有许多复杂因素,说明现在用人上存在失误。”马会究这个血气方刚,欲干一番大事业的青年,对韩国新已经非常仇恨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哪怕干不成任何事情,也要和这种坏人斗下去。”
再说唐、卢、李、王四人,他们在乌鲁木齐呆了将近二十天,终于把其曼金银铜矿的立项审批手续办下来了。唐圣拿上批文后非常高兴,他同卢大锡一起商量道:“卢总,这次去北京,我绝对可以把资金拿到手。”卢大锡也说:“这次也该拿到了,再拿不到手就不好向韩书记交待了。”“卢总,这次请你放心,绝对不成问题。事成之后,我手里有上亿元的工程,其中大部分还要由你卢总来承包。我早看出来你和韩书记的关系不一般,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会亏待你的。”“唐总,我相信你,以后我卢某还要靠你混饭呢。”“没问题,只要我唐某有肉吃,也不会只给你喝汤吧!”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卢总,我这次去拿钱是不会有啥问题,不过,要把这些钱真正拿到手,估计还需要至少一两百万的手续费,不知你那儿能不能再借给我一百万元?”卢大锡听罢,犹豫片刻,马上又说:“一百万可能一下子拿不出来,不过拿出七八十万差不多!”“七八十万也行,到北京后我再从公司里挤出个一百多万,也就够了。”卢大锡说:“我必须先回到昆仑,才能拿上钱。”唐圣说:“我们一同回昆仑,取上钱再飞北京。”
卢大锡再次给唐圣借了八十万元,唐圣将其中的十万块拿出来悄悄塞给韩国新,请他多加关照,再宽限几日。
唐、卢二人离开乌鲁木齐后,李岩对王叠说:“王老师,我想推迟一天再回单位,你呢?”王叠说:“咱们就一起回吧,推迟两天也没关系。”两人便从江格尔大酒店搬到党委招待所,这个招待所既干净卫生,又物美价廉。
李岩留在乌鲁木齐,是想办一件特别的事情。他和范同约好,请他的另外一个同学,也是干公安的,三人一起来到翰海旅行社,找到原江格尔大酒店总经理,现任旅行社的总经理南森。在总经理的办公室,见有警察来找他,南森便热情地请他们坐下,倒好茶,问他们有啥事。范同说:“南总,有一个案子,想请你提供一些线索,请你如实回答我们。”南森说:“可以,你们问吧。”他们事先商定好,一个人记,一个人问,李岩则用小录音机在口袋里录音。范同问他:“你在江格尔任总经理是哪一年到哪一年?”,他回答:“从××年×月×日到××年×月×日。”“你认识昆仑一个叫韩国新的人吗?”“认识,是我上党校时的同学。”“他曾经给你们酒店送过一百克黄金,对不对?”“有这回事,那是在酒店开业前,我们做一只金碗,需要金子,韩国新送给我们一百克砂金,说是送给酒店作为开业庆贺礼物。我给钱,他没有要,后来他常到酒店住宿,我从来没有收过他的住宿费。在我离开江格尔以后,听说他再也不去了。”“送金子具体日期能不能想起?”南森想了一会儿,说:“酒店开业的前一天,就是××年×月×日。”“当时送给你金子时,现场还有谁在?”“一桌子人呢,有酒店的副总和其他几位客人。”他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他人想不起来了。范同问完话,让他签上字,按上手印,最后对他说:“南总,请你跟我们一起去一趟江格尔。”他问:“大约需多少时间?”“不长,去一块儿把证据验证一下就行啦。”
四人直奔江格尔大酒店,找到总经理,他正是原来的副总经理。范同把问南森的话向他问了一遍后,说:“总经理,请你把那只金碗拿来让我们验看一下。”他打了个电话,餐厅的人就把金碗送到总经理办公室来了。范同拿起碗,问两个总经理:“是不是这只碗?”二人答:“正是。”他说:“总经理,请你把这只碗保存好,不要丢失,我们要根据案情的发展,还要来看。”南森问:“需要保存多久?”“直到案子结束。”接着,范同又补充说,“我们本来要把金碗带走的,考虑到怕影响你们酒店的生意,就让你们自己保管好。我想,你们自己大概也不愿把它丢失吧!”
在李岩出差的这段时间,李玉在昆仑搜集了大量的韩国新违法犯罪的证据。韩国新几乎把蓝家姐妹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那些办事送礼的人纷纷找茹海和茹天,姊妹俩迅速在昆仑走红,一时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韩国新不仅和两人打得火热,而且偶尔也去找她们的老娘蓝慧私下幽会。他周旋于母女三人之间,应付自如,如鱼得水,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比皇帝更有艳福的风流人物。他对蓝家有求必应,几乎为蓝家在昆仑的每个人都办过事,包括能搭上边儿的远房亲戚。像赵海,韩国新给他帮的忙最多,自从他和白莲贞有了那层关系后,夫妻俩就给他包揽过八次工程。仅蓝茹天一人,韩国新就给她帮过五次大忙,如给她安排好工作,弄文凭,转干,购房等。其他家人蓝慧、秦璋、秦德隆小两口等,都得过他的亲自关照。李玉把这些事罗列起来一算,发现韩国新共为蓝家办理过二十六件大事。李玉把韩国新每次出入茹海母女三人家里的时间记了下来,把经常以打扑克、打麻将为名出入蓝家不久后就得到提拔的干部姓名也记录下来,对其中的一些情节还进行摄像和拍照。他发现韩国新在和蓝家母女保持关系外,还抽空找那些曾受过他的恩惠的旧情人,甚至和那些在街道边处处可以找到的暗娼嫖宿。李玉还跟踪拍摄到韩国新和胡为先与妓女嫖宿的镜头。
一天,知道杨晓静去外地出差,韩国新来到胡为先家,找他说话闲谝。谈话中,他明知故问:“哎,兄弟,弟媳妇咋不在?”胡为先说:“不在,去上海出差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就我一个,还能有谁?”“该不会在家里金屋藏娇吧?如果这样,我来得就不是时候了。”胡为先笑着说:“老哥,你就别逗了,哪有呢?有,也不能瞒你,如果真有,还要请你先上,因为你是老哥,又是领导。”“你这次为啥老实了,能耐得住寂寞,没有找小妞儿泡泡?”“年纪大了,不太想那种事情。”韩国新不相信他的话,认为干那种事不分大小。过了一会儿,他对他说:“兄弟,听说最近市里来了一批东北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你何不弄两个来,咱们玩玩儿?”胡为先惊讶地问:“哎,老哥,你的精神真大!蓝家母女三人没有把你侍候好,还要出来找鸡?”“再好吃的饭也不能连着吃,吃得太多肯定腻烦嘛!”“你不是还有别的情人吗?”韩国新摇摇头说:“嘴里嚼过的肉,再嚼就没有味道儿了。”“哎呀,老哥,你现在的见解比我还深。过去经常叫我‘三胡领导’,我看你比我‘三胡’还‘三胡’,这个‘三胡’领导的帽子应该给你戴上了。”韩国新只是笑,没有说话,胡为先又问:“你真的想找鸡?”“这叫‘废物再利用’嘛!我们不能光开发新资源,还要注意回收垃圾,合理利用,不要浪费资源,对不对?”“老哥,你说的对,有这样的资源不利用也是一种浪费。”说罢,他穿上外套,对韩国新说:“那好吧,今天咱们再来一次‘废物再利用’,我去找两个垃圾来。”
胡为先开车出去不久,找来两个东北小姐。她们容貌姣好,看上去白净细腻,光彩照人;修长的身段着一身奇装异服,这种打扮跟她们的身份十分相配。把她们领进房间里,胡为先问:“老哥,看看这两个‘资源’咋样?”他上下打量一会儿,说:“这两个‘资源’都很不错,咱们一定要充分利用,不要让她们闲置浪费。”“那当然,老哥,这种‘资源’属有偿使用,咱们必须合理有效地使用。”说完,他指着韩国新给两个小姐介绍说:“这位是贝加戎,贝先生;我是魏无委,就叫我老魏好啦!”她们很客气地朝韩国新点一点头,说:“贝先生你好,认识你非常高兴。今晚能为二位服务,我们很荣幸。”韩国新也同她们打招呼,说:“二位小姐先请坐,咱们喝一点儿酒吧!”
四人玩了个通宵达旦,天将黎明,两个女人才离开了胡家。这一切都被跟踪的李玉记录下来了,他还进行了摄像和拍照。
李昌庆将发生在大湖乡库勒村的三次坑农事件如实地写成一份揭发材料,分别寄给上级有关部门,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由地区纪检委牵头,组成一个工作组,到昆仑进行调查。在市委和市政府的大力帮助和支持下,工作组对这三次坑农事件展开调查。调查结果认为,砍伐张亦仁的沙枣树是在防洪的紧急关头,洪水无情,保护全市人民的生命财产是头等大事,根据《防洪法》,市防洪指挥部没有违法。禁止农民弃粮种草,盲目搞养殖,是为了保障粮食安全,乡政府的做法没有错。按照市场价格收购马会究一千头牛,是公平合理的,市政府的决定并不是违法行为。
张亦仁和马会究得知地区工作组这个调查结果后,非常生气,他们不想就这样忍气吞声让韩国新不负任何责任,轻松地过去。库勒村的村民也都气愤不已,他们和马会究、张亦仁商量后,又请李昌庆来为他们出主意。李昌庆问:“你们大家说怎么办吧?”村民们都说:“告,继续往上告!”他说:“如果大家有信心,我就替你们亲自跑,一者为了你们大家,二者也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冤屈。”马会究说:“李干部,你就出去跑,地区告不倒韩国新,就往自治区告,自治区告不倒,就往中央告,直到讨回公平。”张亦仁说:“李干部,你尽管跑,跑十年八年我都支持,一切费用由我和小马给你付,你就放心大胆地找上级、找领导。如果他们把你开除了,我也养你一辈子。”其他村民也纷纷愿意分担李昌庆打官司的费用。他们说:“不把韩国新整倒,农民的日子没法过了。我们这些人当不成农民,别的还能干啥?”李昌庆最后说:“既然大家都这么支持我,我就和韩国新打官司打到底。”
李岩和李玉兄弟二人也认为揭发韩国新的时机成熟了。他们来和父亲共同商量如何对付韩国新。到此时,李昌庆并不知道章曼被强j*的事,他一直以为章曼被调到离市区五十公里的一个乡政府工作,是韩国新又一次对李家的报复。而韩国新的本意是自己作贼心虚,害怕章曼在市里告他方便,有意识把她调到最偏僻的一个农村乡政府。他还吩咐乡领导不要给她请假回家的机会。
李岩和李玉觉得揭发韩国新,应该把实情告诉给父亲。于是,李玉将章曼被韩国新糟蹋的实情如实地讲给父亲。李昌庆一听,已气得怒发冲冠,发誓说:“我非把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置于死地不可!”李岩说:“爸,我这次在乌鲁木齐找到了原江格尔大酒店总经理南森,把他收到韩国新一百克金子的口供作了笔录和录音,而且在酒店去证实那只金碗是用昆仑砂金做出来的,金碗还在。总经理答应要保存好。”李昌庆一听,高兴地说:“真的!这太好了!”李玉也把他最近一段时间掌握的韩国新的新罪证大概讲了一遍,李昌庆略感宽慰,说:“这条恶棍的末日快到了。”经过分析,他们认为在昆仑和韩国新斗,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只有到地区或自治区的纪检、司法部门,才有可能对他的罪行进行调查。李昌庆对两个儿子说:“我准备亲自去,地区不行,我就到自治区,自治区不行,就到中央。这次我下定决心,非得弄个水落石出。我不为我自己,也要为咱们这个家;不为这个家,也要为库勒村民;不为库勒村,我也要为正义、为法律、为国家斗争到底。即使不要工作,即使冒着生命危险,我也要把这种坏人扳倒。如果组织上、司法部门不处理他,我将拼着性命和他整个你死我活。”李玉说:“爸,你一定能成功,我们一定能胜利!但是,我要劝你几句话,改掉你的二杆子脾气,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讲究方式方法,见机行事,切不可再像从前那样鲁莽行事,动不动就吵闹。”李岩说:“爸,我们给你提供这些材料,你认真发挥一下你的文学水平,整理出一份能感动人的材料。既要实话实话,有根有据,让人看了后觉得完全是真实事件,又要有适当的夸张,让人觉得事态严重,不及时处理不行。”父亲说:“这个不用你们说,我知道该咋写。这种材料不用多说废话,逐条罗列到他们的罪状就行啦,让人一看,事实清楚,哪些是违法,哪些不违法,看的人一目了然。”
李昌庆父子三人说完话,他就开始写,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写出一份揭发材料,题目是:《韩国新的八大罪状》。其内容有:
罪状之一:陷害干部。×年×月×日,时任昆仑市副市长的韩国新,从当时担任市经贸委副主任李昌庆手中拿走砂金一百克,口头声称保证归还,拒不打借据。后以此为借口,无端诬陷李昌庆贪污黄金,遂将其开除党籍、撤职降级。据查,×年×月×日,韩国新将此一百克黄金作为贺礼赠送给乌鲁木齐江格尔大酒店总经理南森,当时赠送现场有酒店副总经理等多人。至今用该砂金制作的金碗仍在酒店完好无损。有南森的口供笔录和录音带作证。
罪状之二:坑农害农。×年×月×日,韩国新借抗洪之名,指派数十几名机关工作人员,强行砍伐昆仑市大湖库勒村村民张亦仁未长成的十二亩沙枣树,共计两千四百棵树,使老人“十年树木”的心血毁于一旦。×年×月×日,韩国新指示大湖乡党委书记林白,带领二十多名乡干部,动用两台拖拉机,强行耕翻该乡库勒村十几户农民用于养殖的高产饲草地,致使全村五百多头牲畜缺食少料,几近饿死,给农民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年×月×日,韩国新指示市食品公司经理买吐肉孜,到库勒村的马会究养殖场,欲强买其一千头种牛,被马拒绝。后韩国新亲自带领二十名干警、十多名屠夫,强行买走一千头牛,给马会究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六十多万元,严重影响后来的扩大养殖生产,间接损失不可估量。以上三项坑农事件,有库勒村全体村民作证。
罪状之三:索贿受贿。据初步掌握,向韩国新行贿的嫌疑人有市建筑总公司总经理卢大锡、队长赵海,非正常提拔的干部×××等。可提供的参考证据有其本人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和行贿人经常出入韩宅的照片和录像带。
罪状之四:强j*妇女。×年×月×日,韩国新将原市政协女干部章×骗至其办公室,进行调戏,企图强j*,未遂。他又于×年×月×日,知其丈夫外出,私自闯入章×住宅,将其实施强j*后,离开章×。次日,受害人到市公安机关状告韩国新强j*一事。韩得知此事后,指示办案人员将控告他的证据销毁,拒不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事后,韩仍对章×怀恨在心,利用职权,把章×调到离市区最远的一个乡政府工作。现受害人仍掌握部分其强j*时留下的证据。
罪状之五:嫖娼宿妓。×年×月×日晚,韩国新与暗娼李×,在自己驾驶的小车里进行奸淫。×年×月×日晚,韩趁其妻子出差,让胡为先给他的家中送去两个暗娼,嫖宿一晚,次日两女离开其宅门。×年×月×日夜晚,韩国新与市财政局胡为先在胡的家里找来两个暗娼,二人嫖宿一晚,于次日黎明时刻将两暗娼放出……。有关韩国新嫖娼行为有多项记录,并配有相应的照片和摄像。
罪状之六:败坏道德。韩国新与现任市文化局局长蓝慧的暖昧关系,昆仑人皆知,至今二人往来不断。在两人保持性关系的同时,韩国新又与其两女儿蓝茹海、蓝茹天发生两性关系,并长期在蓝氏姐妹两人房间里轮流过夜。他的这种lu*n伦行为,是明目张胆地败坏社会主义道德风尚,给全市人民及社会造成恶劣影响,后果严重。有其多次出入蓝氏母女三人房间的时间记录、照片、录像等为证。
罪状之七:滥用职权。韩国新在昆仑市滥用职权早已到了失控的地步,也成了昆仑人鄙弃唾骂的对象。他胡作非为,目无法纪,我行我素。仅举一例,自他担任昆仑市第一把手以来,先后为蓝氏蓝慧本人及丈夫秦璋、儿子秦德隆和儿媳、女儿蓝茹海和蓝如天、外甥赵海等其他亲戚,共帮助解决了二十六件大事。现这些事实仍然存在。
罪状之八:乱捕滥猎。×年×月×日,韩国新同××局长,在后山一带猎杀一头野驴,两只藏羚羊。×年×月×日,他与××局长等在金矿附近猎杀十四头藏羚羊、一只秃鹫。×年×月×日,他陪同上级领导在昆仑河下游捕杀一只鹅喉羚、两只马鹿。×年×月×日,他与牧区负责人在牧场附近,一只原麝,等等。据不完全统计,韩国新在就任市领导以来,先后猎杀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四十多头(只),多数都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物证。
韩国新胡行妄为,耍权弄奸,无恶无作,死有余辜。如果这样的人不能被绳之以法,是对党纪国法的嘲弄;这样的领导干部任其存在下去,势必会给社会和人民造成更大的损失。我请求有关部门迅速对韩国新进行调查,将其罪行追查清楚,用法律对他进行审判,给昆仑人民一个交待。
昆仑市支油办李昌庆
××年×月×日
李昌庆拿上写好的这份揭发材料先到地区中级法院,法院的人一看是告韩国新的案子,也不敢轻易接收,就对他说:“你告的是领导干部,所以,先要通过纪检部门立案调查后,才能批转给我们法院。”李昌庆又去找纪检委,纪检委和地委是在一座楼上办公。他走到办公大楼门口,门卫拦住他,问:“找谁?”他说:“找纪检委书记。”门卫问:“有啥事情,我替你转告。”“不行,我有重要的案情,需当面和书记谈。”门卫打了一个电话请示后,同意让李昌庆上去。门卫还告诉他纪检委书记的楼层和房号。
走进纪检委书记办公室,李昌庆自报姓名和工作单位,然后将名为《韩国新的八大罪状》的揭发材料递给书记。纪检委书记请他坐下,一口气将材料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他说:“老李,你写的这份检举材料很好。对于韩国新这个人的种种恶行,我们早有耳闻,就是缺乏证据。从你的这份材料中,我们得到了许多线索,我们将根据这些线索逐一地进行查证落实。请你放心,请你相信组织。”他激动地说:“书记,太感谢你了,真的非常感谢。我再啥时候来找你们?”“你就不用再来啦!需要查证时,我们的工作人员自然会去找你的。”他把自己的住处、电话等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纸上,离开了纪检委。
李昌庆高兴地回到旅社,静等好消息。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他又去纪检委。这一次书记一见到他,脸上露出一种介乎难为情和无可奈何的表情,对他说:“老李,这样吧,这件事情呢,必须要经过地委批准,然后再报上级党委,才能进行立案调查。现在有好几个领导不在家,一时半会儿还开不成会。所以,我看你就不用再等下去了,先回昆仑去吧。看来这件事情还要再拖一段时间,好吗?”李昌庆知道什么地方又有阻力了,但不知阻力从何而来。他怕再拖下去没人管了,就对书记说:“如果你们都不愿管这件事,那么我只有去找地委书记了!”“刚才我告诉你的话都是地委的意见,你还找书记干啥?”李昌庆知道再缠下去没有用,只好从纪检委出来,装作走下楼去,见书记回到办公室,他赶忙转回头又往三楼走去。地委书记的办公室就在三楼。他到跟前一看,见书记的门没开,知道他不在。他想,地委书记的面孔常在电视上看见,见面后肯定能认出他,不如就在这里等他。他站在书记办公室等了两个小时,快到中午时,只见书记从楼上下来了。李昌庆一看,认出他正是电视上常看到的地区一把手。他忙迎上去,说:“书记,我有天大的冤情,请书记给我做主。”书记问:“什么事?”他便拿出《韩国新八大罪状》的材料给他看。书记一看是揭发韩国新的,对他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昆仑去,随后我们就派人查,好吧?”李昌庆非常相信地委书记的话,就说:“好,谢谢书记。”
李昌庆没有马上回昆仑,而是继续住在旅社等待。两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他给李玉打电话,李玉说昆仑听不到有啥动静。他等不住了,再次来到地委办公大楼,门卫告诉他说书记不在。他就站在书记办公室门口等着,一连等了三天,他来过五次也没有见到人。第三天下午,当他第六次来找书记时,他恰好在办公室。书记见又是他,就板起面孔,不理会他。李昌庆不管这些,他一进门就说:“书记,韩国新确实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请你赶快派人去处理他。我代表昆仑人民感谢你。”说完,他一下子跪在书记的办公桌前面了。书记从沙发了站起来,双手拉起跪着的李昌庆,对他说:“老李,我不是给你讲过吗?你先回去,我们一定要调查这件事。”李昌庆问:“你们真的调查他吗?”“真的,你先回去,也不要急着来找我,凡事都得有个过程嘛,我们需要集体研究后,才能做出决定。你放心好啦,啊!”李昌庆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话,回到旅社等待。
一天,李昌庆来到一家小饭馆吃晚饭。饭馆很干净、卫生,只是生意并不好,吃饭的人廖廖无几。他觉得这个饭馆的环境挺不错,就坐下,要一盘小炒、一碗米饭和一瓶啤酒,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这时,从外面进来四个二流子模样的小伙子,看上去都像是做生意的。但从四人的谈话中,提到你们单位长、我们单位短,这个领导好、那个领导坏,李昌庆听出他们是机关单位的干部。酒菜一上来,四人都用大玻璃杯开始豪饮伊犁特曲白酒。起初,四人说长道短,议论人非,慢慢地就把话题转到政治上了,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李昌庆在打开第二瓶啤酒时,听见其中的一个人说道:“把现在的党员干部都拉出来排成队,挨着一个个枪毙,有个别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又有个别漏网的。”另一个说:“现在的领导都必须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好干部。”有人问:“哪四项基本原则?”他说:“吃喝基本靠请,烟酒基本靠送,工资基本都存,老婆基本不用。”说罢,四个人狂笑起来,他们边笑边扭过头来看看坐在另一张桌子边上的李昌庆。李昌庆觉得他们总像是在有意说给他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李昌庆从外表上看有些官相,甚至可以说更像是五十来岁的高级干部模样。他发现他们越来越说话难听了,到后来甚至脏话不断,用污言秽语谩骂共[chan*]党。他们骂一句,回头看看李昌庆有何反应。如此三番五次,不由得使他怒从心上起。他想,你们骂我这个小干部可以,骂大干部也可以,但是,这样谩骂共[chan*]党我就不答应了。他冲四人大声喊道:“不许骂共[chan*]党!”四人被他的喊声吓了一大跳。他们转身看着他,其中一人说:“老东西,多管闲事,有神经病呢。”又一人站起来冲他骂道:“你他妈的碍你啥事,大喊大叫的?”李昌庆上去一拳打在站起骂他那个人的嘴巴上。打完,他和被打的人都愣住了。坐着的一个人说:“哎,这个老家伙挺积极的,啊?”另一个说:“积极个锤子,肯定也是个腐败分子,被我们刚才的话触到了疼处,才恼羞成怒,过来打人。”这时,被打的那个人用手摸了一下嘴角,见手上粘有血迹,就冲另外三人喊:“你们他妈的说啥话呢,赶快动手打呀!”于是,四个人一起动手,对李昌庆拳脚相加,肆意殴打。李昌庆也不示弱,与他们硬打硬拼。他们想把他扳倒在地,却怎么也扳不倒。正在混战时,有一个人拿起李昌庆正喝的那半瓶啤酒,朝他的头上砸去。李昌庆听到“嘭”地一声响,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知道是有东西砸在他的头上,一时还感觉不到疼痛,怀疑自己可能被砸死了。他下意识地摇晃一下脑袋,只见血、啤酒、玻璃碴一齐从头顶上顺流而下。突然,他感到头顶开始剧烈地疼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他抬起头,见四人望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放开他跑出了饭馆。店主见状,忙跑到隔壁的私人诊所,叫来一个医生。他和店主都忙把李昌庆头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剪掉头发,然后包扎起来。店主是个女的,埋怨李昌庆说:“你老也老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啥?现在这种事多得很,你能管得过来吗?哪有你这么傻的人,人家又没有骂你,着急干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白挨打了不是?”医生问为啥打架,店主告诉他原因后,他说:“这位老同志是真正的共[chan*]党员。”一句话,使李昌庆激动不已,顿时老泪纵横。
李昌庆头部的伤势并不严重,住在旅馆里,每天去换一次药,六天就基本痊愈。他给家里打电话,李玉告诉他说还没有消息。他想办法查到地区纪检委书记的电话号码,拨通后,书记说:“地委还没有开会研究,我们还要等待。”他出来一个多月了,不想继续再往下等,就准备好往乌鲁木齐赶,向更高一级的纪检委反映情况。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发时,旅馆突然来了三个干警。他们对他说:“老李,赶快把行李收拾一下,跟我们去一趟,有重要的事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李昌庆以为是地区公安人员来找他了解韩国新的有关问题,就对来人说:“拿行李干啥,我去就行啦!”他们说:“你还是拿着的好,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说着,帮他把东西拿上,到服务台把房子退掉,一起上了警车。没想到,他一上车就被带上手铐,直接被拉回昆仑了。
原来,李昌庆去地委揭发韩国新罪状的事,被他本人知道了。他开始有些惊慌,因为李昌庆揭发他的具体内容他并不了解。他也回想不起李昌庆究竟手里有啥真凭实据去告他状的;私下受贿他不清楚;强j*他的儿媳妇,证据已被销毁;诬陷他贪污一事又无法翻案;坑害农民事件已由上级作出过正确定论。他想来想去,始终猜不出李昌庆还有啥证据去告发他。由于想不出自己犯罪能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心里也就坦然了许多,心想李昌庆绝对告不倒他。但为了更加慎重,他让张故派人到地区把李昌庆逮回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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