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着哀乐,已经是这个礼拜第三起来自不同方位的悲伤的声音了。这让我强烈地感触到了“时间”。
一直以来,时间在我,好像有点儿停滞。年龄在我,好像没有感觉。对镜一瞥,脸上还没有一丝岁月滑过的纹路,身形也依然还没有被光阴进行复加工。这使周围再熟悉不过的人们惶惑,我也因惶惑而惶惑,但更多的还是窃喜。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本能地喜欢年轻。美丽,我也一样。
可是,当这种惶惑又窃喜的复杂心情被频繁提示着,尤其像此时此刻,被那另一个世界的门票——哀乐提示着的时候,我发现“时间”竟兀然站在了我的面前,它让我静下心来,认识自己。
我把我看作自然的一个作品,开始了寻找时间在创作这一作品时,它的动机、它的手法、它的笔法。也许对于自己这是残酷的,但我想要清醒。
我发现,时间的留痕是一笔一笔完成的,尽管对有些地方它看似忘记,但对有些地方它必着意,这就像齐白石仿佛在刻意忽略地大笔涂抹时,却忘不了把无以伦比的精致留给虾须、虫翅;就像凡高看似粗糙的画面,却每一笔都强烈地显示着他独有的个性一样,时间是一位勤奋的画师,无论速写,还是精心的雕塑,都一样是永不停歇地在它的每一件作品的身上,表现它的理解性创意,表现它认为应该画上去的一切,直画到这个作品告诉他:该停止了。
且时间其实是在你意识到它的时候,开始对你精雕细刻的:孩子的心里,没有时间;青春的心里,没有时间。只有当我们开始关注它,它才开始真真切切地把你当成可以公开的作品。
的确,我是在意识着时间的脚步的同时,而发现了自己感觉的变化的。
在20岁的敏捷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迟滞。这种迟滞,虽然还没有表现于行动,只是处在意识里,却能强烈地感觉着它仿佛是载重的汽车,启动是那样的不情愿。
在回应一种青春靓丽的笑靥时,我感到我的笑有些僵硬,此时,虽自我有刹那的愧疚,但我知道,这是岁月灵机一动添上去的一笔提示。
单位组织拔河比赛,我积极要求压前阵,意识还处在人高马大,浑身气力的学生时代,可是当哨音一响,长绳绷紧,自己便不是一个拽绳者了,而是两脚离地,飘飘然地吊在了绳子上,那形象可笑又可气。
早晨骑车子上班,碰见好友走着,想带她一程,可是当人家一坐在车子上,我的双脚就如同当初跑完了八百米下来时的感觉一样,居然陡增酸困。
我已经羞于穿一身艳色,也不能足登长靴,着大摆的裙子站在学生面前还会显示出一贯的坦然,尽管这样的打扮很喜欢很喜欢,尽管对镜左瞧右瞧也没什么不和谐,但知道,是年龄让我已经处在了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需重新调整心理的阶段。
当小孩儿叫我阿姨的时候,我是极欢乐的,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姐姐时一样的欢乐。可是看到我的曾经的学生,带着他的孩子,处在不知让孩子该叫我什么好的尴尬中时,我意识到了我已是奶奶辈,心里居然有点儿苦苦的。
做为一名女教师,几乎很少有人不遇到一些情窦初开的男生,投你以伤感,寄你以情话,(虽然大家均把这当作秘密保守着)。每当此时,总是内心惶恐而不安,感觉有无心招人却引人入歧途而耽搁了人家前程之嫌,感觉着还没做什么就已经做错了的脸热心跳。但曾几何时,我发现自己已对此有了一份坦荡,一份理解,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的平静;亦有了一点侥幸:难道还可以撩人情绪吗?意识告诉我,这也许就是对生命的活力不再那么自信的信号。
我突然意识到并且遗憾着,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在时间创作它的古典主义精品之时,总是对它无意识,当它开始了创作带有评判色彩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时,我们的知觉才醒来了。然而,晚了。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反映的往往都是对生的状态的不适(也许这个想法别人不能接受,但也姑且可以作为一种想法——因为我认为,生命应当是最美丽的,而超现实的作品,除了极少数艺术家,如达利,往往都在表现着有限和无限、心灵和现实之间的强烈冲突,从而让生命以败北的状态呈现,尽管这样的状态比传统艺术表现得更为深刻,但在视觉上,那是丑陋。
我突然又意识到,自然之神其实是很有情的,最大的有情往往会用无情的方式加以表现,这是老子的意思。自然是在表现着生与死的的另一组关系。它本让人喜欢生而厌恶死,就是要你,活着就精精神神地活着,有所作为地活着,充满兴趣地活着,努力拼搏地活着,因为没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怖和可憎的事情了。但它又懂得人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总有一天你是要走向彼岸的。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坦然走去,又毫无恐惧地踏云西归呢?那只有一种办法是最佳办法了——自然用它画家般的思路,从不停歇地创造你。先把你创造成劳伦斯的红衣少年、达·芬奇的圣母、安格尔的大宫女、莫罗的莎乐美,接着又一笔一笔继续涂抹,让你又成为毕加索笔下的《哭泣的女人》、蒙克笔下的《呼号》,让你属于“野兽派”。目的就是要让你从对生命的喜爱,渐渐变成像厌恶战后的废墟一样开始厌恶生。在你对这样的生充满厌恶的时候,你自然会去选择死,自然会去坦然地面对死了。也就是说,自然给予人的毕竟是有限的,得让有限显示出它的精彩来;而当生命不再精彩时,它便羞于存在,而要悄然离去。这也许就是自然对于生命而言的目的和意义吧:随自然而起,随自然而化,以构成存在之大风景。
当一个问题自认为是想明白了的时候,我就会把它暂且搁置一边,就像上学时,无论多么难的题,做出来了,就会把它搁置一边一样。
但我想,此后,我必不再和原本一样了,活着就当好好活着,认真活着,活出一种美丽来。而在生的丑陋和厌恶被自然之神在自己面前强烈地展示出来的时候,我想我会坦然地选择死亡的。
窗外的哀乐依然响着,没有了悲天悯人之感,只有宁静。
本文已被编辑[樱花渡月]于2005-11-9 14:57:34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清风明月夜白鹤卧松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