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黑头是继四目走了以后,村子上的唯一的一位从湖南来这儿的衡阳老乡送给我们的。黑头没有四目的荣幸,并没有享受肉包子的待遇,因为黑头刚来时尖嘴猴腮,身上长得乱糟糟的白毛,只有脑袋上连同大半边脸儿有一大块黑毛,幸亏有了这一点缀,才使黑头有点生气,尖嘴猴腮的黑头一点也不可爱,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宝贝它,一有空帮它洗澡捉跳蚤,同样带着它到处玩耍。
慢慢地黑头长大了,长胖了,不再是尖嘴猴腮的模样,很有点讨人喜欢了,哥哥从部队探家回来,从七八里地的集美请来摄影师,全家人一起到小山上的凉亭外照了张像。变得虎头虎脑的黑头被小弟抱着,憨态十足,很上镜头,至今还可以从像片中看到它美好的尊容。黑头尤其可爱的优点是,在我们的带动下,由原先的不敢下水,变成游泳爱好者,天气炎热之时,只见它自个儿下海游泳,这与村上别的狗是不同的,因此,引得周围的村民啧啧称奇。黑头自己并不知道,也不为此而骄傲,只知道这是它纳凉的好去处。黑头身上同样有着其它狗们对主人的忠诚,我们外出,黑头总是喜欢跟着护航,打都打不走,为此差点遭来杀身之祸。
那日我和我妈到七八里地外的集美买东西,在回来的路上到了海堤的中段,黑头远远在前面带路。只见从我们的后面来了一部单车,一个流里流气的年青人看见了前面的黑头,猛然加速,一下子窜了上去,前轮从黑头的身上压了过去,没等后轮压上去车子就倒了,年青人自己掉了下来,没容他伸手去捉,黑头站了起来,一溜烟似地跑走了。惊魂未定的黑头平白无顾遭到了人类的突然袭击,大概受了很重的内伤,跑回去躺在狗窝里整整睡了两天,饭都不吃。从此在它的骨子里恨透了骑着单车的年青人,这是我这两天准备写它时才悟到的。
回忆黑头,总会记起我们曾经从黑头的嘴里得到过的那一点儿实惠。1967年那还是个什么都要票证的年代,吃肉仍是一种奢侈,即使有钱没有计划也是枉然,为此肉总是我们改善伙食的美味佳肴,是我们的向往。那日只见黑头,背着我们咬着什么,将头摔过来扭过去,十分努力地干着,跑过去一看,哇呀!原来黑头不知从哪儿叼来一大捆干透了的肉皮,肉皮如同铁一般,坚硬无比,不是狗嘴所能啃得动的东西。做为它的主人有权没收它的所得,经过女主人的精心制作,先将其油炸,然后浸泡在清水中,坚硬无比的肉皮变得松软,于是那段日子餐桌上总多了道美味的荤菜,红烧肉皮,大蒜炒肉皮,我们吃的时候当然少不了奖赏黑头。过后才知道,黑头叼来的肉皮来源于守候海堤的部队,那年月也只有部队比老百姓过得滋润些,才有这吃肉剔皮的搞法。黑头除了搞回来过肉皮外,还不时地从海滩上叼来一些鱼,但我们从没有去掠夺它的东西。
1967年我们家搬到了集美,同样住在海堤头。房子是单位上盖的一栋别墅似的小院,前面是公路,后边是一条人造海河,这条河是修建集美电厂时给开辟的,是内海与外海的一条通道,最初只有二十米的宽度,后来围海造田加宽成到了我家房后三四米。房子建好后,一直被军队借用作为连部。那个年代天下大乱,听说为了防止厦门市武斗,故而在通往厦门的海堤口处设卡。这一设卡,破坏了我们住进新居的计划,使我们的搬家成了遥遥无期之事。什么时候世界才会安宁,实现当时最高统帅的许诺大乱才会大治呢?谁也不知道,事实证实,这一乱乱了十年。当时我们等的无比绝望,也无比愤怒。经过多次交涉,最后部队一方也认为说不过去了,这才同意我们搬过去,但中间的两间正房仍给了部队。
黑头同我们一道过去了,但它每天仍要跑回它原先的地方去溜一遭,这些我们都浑然不知,直至过去的村民告诉我们才知道,而且它在夏天仍然要下到高崎那边的海里去游泳,其实集美这边也有海,黑头是不是也到这边的大海去游泳,不得而知。在这里,黑头已长成为一条壮实的大狗。
在军营里,士兵们经常逗这条狗,用绳子吊住一只鞋子,挂在高高的电线上,另一端控制在人的手里,时而放松,时而收紧,鞋子上下移动,让狗去扑鞋子。经过这一训练,黑头变得很能跳跃,常常扑人,且另有一爱好喜欢偷鞋子,趁人不注意,叼起鞋子就跑,或者将鞋子当成一美味抱着啃,或者当成一玩物,象如今表演狮子耍球般的玩。使得原本可爱的一条狗,变得人人生厌。士兵们终于尝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当时的鞋子可是个费用不菲的消费品,我们周围的许多人没钱买鞋,一年到头光着脚丫子。部队一年来发的鞋子也有限,凭空让狗叼去,这对一个月才有六元钱的士兵来讲,是件让人愤愤不平的事。于是今天这个告状,明日那个告状。最后连我的鞋子也偷,我只知我的凉鞋突然不见了一只,开始并不知道是黑头干的,因为我在生活中总是丢三拉四的,没了鞋子没在意,在隔了几天后到海里捉螃蟹时,在海滩上看见我的鞋子,才知道又是黑头干的好事。回去骂黑头,作势要打它,黑头一溜烟就跑得没了踪影。
黑头在士兵们的训练下,胆子越来越大,脾气也一天比一天狂臊,帮着部队守住路口,狗仗人势,报复心也被激发了,看见单车,摩托车,总是扑上去,对着骑车人狂吠,后来发展到对着汽车也如此。当然汽车是吓不住的,回答它的是扬起一屁股的灰尘。但单车就不同了,骑者总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要死,许多人车头几扭几歪就倒了地。还好黑头总是光打雷不下雨,扑上前去只是装腔作势的吠,从没见过它咬过什么人,但即使这样,就已经于人类为敌了,跌倒在地的人们,爬起来后就和黑头开战,且打且骂,黑头决不示弱,左右扑腾,能战就战,战不赢就跑,这一点人狗是相通的。
因为黑头,我们得罪了过路的行人,这条路是到厦门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们很多,得罪路人不太可怕,最可怕的是得罪当地人,福建厦门集美地区帮派比较严重,排外。(不了解以前排外,一但交上朋友极重情义,为朋友俩肋插刀)那一日,集美中学食堂里的一名员工,载着他的婆娘从厦门方向款款而来,行至这边海堤头,突遭黑头袭击,他和老婆均摔倒了,于是恼羞成怒,起来后抓起一块大石头与黑头势不两立,开展一场大规模的人狗大战,只听人的怒骂声和黑头的狂吠声混做一堆,黑头这一次不同以往,而是与人展开坚决的搏斗,直至我们闻声出去喝住它时,它还不依不饶,是我和小弟坚决拖它回来将它关起来,不让它出来才平息这件事,但黑头关起来后仍不停地狂吠和抓门,外面的人也怒骂不止,当然这次连我们未曾谋过面的祖宗十八代都为黑头背上黑锅。外面有人狂怒地叫着,要打死这条疯狗,否则他将带人来打狗。如今我们也搞不清楚,为何黑头会如此不依不饶地与那人干仗,直到前一段曾在长沙晚报上看见一则新闻,说起当地一条狗报复曾压过它的摩托车时,我才在脑海中闪出这念头,是不是当年食堂员工就是那个曾压过它的人呢?天知道?
黑头这次是犯下了死罪,住在集美这么久了我们也曾领教过地方的势力,怕事的母亲生怕当地人打上门来,于其让人将黑头残忍地打死,且招来打狗欺主之恨,倒不如自己动手处死黑头。全家人商量结果,由身强力壮的我执行,方案是将其吊死。那日黑头看见我时,眼怪怪的似乎知道似的,喊它时要来不来、磨磨蹭蹭、迟迟疑疑。但最终还是来了,如同我们小时候打针时的情景。当我抓住它的后脖子皮将它悬空时,它一顿子挣扎脱离了我的手跑了,我想大概很难抓住它了,可过了两小时,它又磨磨蹭蹭来了,还是那副眼神,还是那个模样,只是多了种似死如归的样子,当我喊它时,它又一次来到了我的身边,让我又一次抓住它,这一次我成功了,小弟和一个士兵上前用绳子套住了它的脖子,将它吊在了树上,过了一会了,它终于不动了,而后被开膛破肚,砍去了狗头,挖出了五脏六腑,这些东西都丢到了在大海之中;并将它的后腿给了部队,余下的或煮或腌,可怜的黑头消失在世间,而结束它生命的正是爱着它的主人。
这一切过去后,生活中少了黑头,没了乐趣,没有了愤怒,一切归于平淡,了无生趣。夜晚,我在梦中见到了黑头,它正在玩耍,但看见我后,不管我怎样喊它,它都迟疑着,不再上前,我哭喊着,要求它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伤害它了,但它始终不再上来,从它的眼中看出它还爱着它原先的主人,但最终不敢相信人类,而远远的离开。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了,在梦中还时常见到黑头,泪水同样打湿了枕巾。如今的我,回忆起往事,仍十分地伤感,为充当杀手而自责,不知当时我杀黑头是对还是错?如今的我仍然爱着小动物,但我不敢养它们,我对它们负不起这份责任,于其如此,还不如不养了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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