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咩和二咩是我们在厦门高崎村从村民那儿买来的一对羊。一公一母。现在来看这件事，觉得我母亲挺蠢，因为大咩和二咩是两兄妹，从遗传学上讲，这样很不好，幸好大咩和二咩还没走到这一地步。

养羊一直是我母亲的美好愿望，1937年我母亲生下我的大姐，按当地风俗，生女后，家中一般养对羊，让它们不停地繁殖，直到女儿长大出嫁，将十几年来养羊的收获作为嫁妆。可是愿望很快就破灭了，据说养了不久，羊儿就发了疯，接着就是八年抗战，而后就跟着我父亲一路南下，这养羊的事一直隔了三十年后，才在厦门的高崎村旧话重提，并付诸实施，不过这次目的不同，不是为了给女儿作嫁妆，而是为了喝羊奶，吃羊肉。提起喝羊奶，我这里要强调的是，并非喝奶，而是将羊奶放些盐，然后去蒸，蒸熟后的羊奶，味道和样子都象煮熟后的咸蛋白，是喝稀饭时的最佳佐料，这是我们在福建南安时常吃的东西。小贩子肩上挑着咸羊奶，高声幺喝“买咸羊奶哦！买咸羊奶哦！”，听到小贩的么喝声，我们总是央求母亲去买，碰到母亲高兴时，就给我们买回五分钱一河蚌壳的硬梆梆、白花花如同蛋白一样的咸羊奶，味道好极了。到了厦门后不见了这一风景，没有人制作咸羊奶。看到村民们养了羊，将羊放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很是羡慕，于是我们全家都渴望有自己的羊，能吃上自己制作的咸羊奶。

大咩二咩来了后，全家人把它们视为宝贝，开始一段时间将其视为生活之中的重中之重。我们家面向村子的一侧是一条废弃的水渠，当年，厦门的吃水就是从这条废弃的水渠流过，我们的前任老许在这水渠里搭起一个蛮不错的猪舍，如今就做了大咩二咩的羊舍。

大咩二咩五短身材，是村民不要的“草包羊”。“草包羊”就是长不大的羊，可惜我老娘不识货，将它们买了来。当时我们年纪小，很喜欢小动物，不管它草包不草包，通通是我们的好朋友，况且也并不知道它们是个长不大的小草包。我和小弟到野外扯了许多鲜嫩的青草喂给它们吃，可是这狗屎的，却傲慢很，瞪起一双黄眼仁爱理不理，开始我和小弟认为它们尚不熟悉，和我们还未沟通，于是学着羊叫，将个青草递到它们跟前，恨不得帮它们吃了，终于大咩二咩肯吃点了，慢慢吞吞嚼几根就再也不吃了。我们以为以后熟悉后会改变这一状况，哪知以后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我们喂养的那对草包，如同如今被骄惯的孩子吃饭的样子，让人气愤，为了逗它们吃点草，我们在一边学羊叫。

不仅如此，麻烦的事儿还来了，过去看到别人家放羊很方便，只要每日里将其牵到野外，傍晚记得牵回就行，可是我们家不行，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村上的孩子们时常欺负我们。他们的羊卖给了我们，于是我们家的羊也成了外地人的羊，被列入欺负的对象。倘若我们将羊放出去，没有人在旁照看，那么，我们的羊很可能被人偷走，或被捉弄。记得过了年后的一天，我们将羊放到离我们家很近的海滩边的崖上吃草，因为内急，只离开一小会儿，就听见几声鞭炮的炸响和羊的惨叫声，另外还有孩子们的嘻笑声。我和小弟知道大事不好，急忙赶了去，只见几个孩子捉住它们正往它们的耳朵里插鞭炮，可怜的大咩二咩哪儿是这些小恶棍们的对手，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过他们的手，只有“咩咩”无助地叫着。这帮小恶棍看我们去了，一哄而散，但仍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他们要看我们的笑话。看到大咩二咩惨遭毒手，我和小弟气晕了，可我们所受的教育使我不会去骂人，也不会去打人。既然骂也骂别人不过，打也打别人不过，只能抱着我们的大咩二咩内心伤痛地流泪，若我们当着这帮小恶棍哭出声来，正趁了他们的愿。我们默默地带着我们的大咩二咩回家，但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却埋上了仇恨。

鞭炮事件过去后，我们的大咩二咩成了聋子，无论我们怎样叫它们，它们都没有反应，瞪着一对黄黄的羊眼总象笑眯眯看着我们。我和弟弟百般地对它们好，有什么好吃的，总是掰开羊嘴让它们尝尝，但大咩二咩似乎不感兴趣，不过我们那时没有任何喂养知识，若是现在我会喂它们吃点盐，看看是否能提高点大咩二咩的食欲。大咩二咩对我们很友好，见我们回家，总将身子立起来，前腿扒在我们的胸前，让我们亲抚它们，它们的羊头也很喜欢在我们胸前蹭来蹭去。我和小弟总喜欢装扮它们，在它们的脖子上绑上蝴蝶结，或给它们带上帽子，大咩二咩随我们摆布，一点也不反抗，似乎也挺满意这副绅士派头。大咩二咩在那段时间一直是我和小弟的玩伴。

一转眼过去几个月了，大咩二咩还是先前那么大，没见到长点，要想喝二咩的羊奶一点儿也没指望。大咩二咩在世上的功能，就是我和小弟的玩伴。从别人的嘴里，我们知道这原是“草包羊”永远也长不大，我家老娘这才醒悟过来，才知道上了当地人的当。但一切都晚了。拿这对“草包羊”怎么办才好呢？杀也不忍杀，养也不合算。这一天，我二姐无意和一个船夫攀谈，知道他们想买羊吃。这些在大海上行船的人们，因为长年在海上讨生活，艰辛不易，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故而他们很豪爽，很舍得吃。我二姐听他们说要买羊，喜出望外，连忙告诉他，我家的羊是一只整的，好好的还是活的，惹得他哈哈大笑。牵过我们的羊一看，他一眼就知道是“草包羊”，他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它们，称过后，才知道这几个月大咩二咩总共长了1斤半，船夫将它们拖到了船上，等待大咩二咩的命运是什么可想而知了。我们家的养羊梦就这样结束了，再也没人想过要吃什么咸羊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