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接受特派“任务”,那段时间常到我家拉家常。在此前,我被从产业村“宣”回———家里新建的房屋因城区扩建而将拆迁。同所有本人或亲戚是拆迁户的干部职工一样,我被通知暂时不用上班或驻村,“停职”在家,专做家人的思想工作,以按时在拆迁合同书上签字。
“××还印有名片,我都没有……”局长无意看到书桌上的名片,对随行的几个同事哈哈着。
是的,大人物不需要名片,局长就这样;而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拥有名片则可能成为一种笑话。
“给包抓的产业户联系用的”,我解释。
我说的是实话。但促使我印名片的主要念头却并不高尚。
新任县委书记发起了“千百万”工程,从全县抽调一千名干部,进驻一百个村,包抓一万户群众发展产业。产业定到项目,指标量化到人;一千名干部脱离原单位,由县“千百万”办公室管理、考核,成绩突出的提升,差的考虑“分流”。
“硬抽人,抽硬人”,县上定出了刚性原则;国土局内,我被抬爱为“硬人”,“幸运”地成为“千”分之一。
领导的初衷甚是良好,然而,实践证明,解决三农问题仅有政治热情是远远不够的。各级都成立了“千百万”领导小组和办公室,但没建立一个信息处理、市场分析机构;党委、政府做金融部门的主,制定的资金扶持政策,各银行虽不反对但不积极“执行”;一千名“硬人”中,懂农林牧副渔知识技能的不足千分之十。
现在农民只欢迎两种下乡干部,一种是能带来资金或物资的,一种是有技术的。因此,许多下派干部吃了闭门羹。我幸而被分到偏远的南山,山里人比川道人厚道些,他们并不“排斥”我们,可我心里却觉得自己“很不是人”———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就连帮干农活的力气都没有!
如何既少“扰民”,又让产业户记住自己,好应付县上频繁地查岗?
向其他下派干部学习,我印制了一沓名片,送出了十张———给所包抓的十个产业户。这些忠厚的农民,会把这张名片上的每个字都记住,在检查组突击查岗而我不在村时,对检查者说:包抓我们的××这小伙子不错,刚才还在这儿给我讲技术呢,现在可能到某某家地里帮忙去了!
我常为给他们的藏有不高尚念头的名片而感到羞愧,我要做些力所能及但有价值的事情。于是,综合一切有利条件,我在该村做了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可行性研究,并最终获得立项投资;争取领导支持,将逢雨就泥泞不堪的村小学校园用水泥硬化;通过网络了解信息,及时向姜农忠告缩减黄姜种植规模;在网络上发布销售信息,在黄姜价格大幅下跌销售困难时为姜农减少经济损失。
余下的名片,便羞羞地放在家中。在它被局长撞见之后,我便将其置于阴暗的角落。那个夏天,受不住被暗示调离的压力,我代表父亲在拆迁协议书上签了字。那天,门前河道的沙坑淹没了两个小孩,在外打工赶回的孩子父母在河边撕心裂肺哭到天明。和所有的拆迁户一样,那晚,我们全家在那揪心的哭声中红着眼,没有睡觉。
第二天,开始了沉重地搬家,而那些名片,在此次迁徙中也不知散落何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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