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的战争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我国大部分地区已进入寒冬季节，但在云南边陲小镇屏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它地处北回归线以内属于热带地区，这里气侯炎热雨水充足，典型的热带雨林气侯，到处是茂密的森林和整齐排列的橡胶树;常年挂着诱人果实的果树以及满山遍野五彩缤纷的鲜花。屏边距著名的边界重镇河口只有三十多公里，同属红河苗族自治州，红河州与越南遥遥相望中间仅隔着一条百米宽的红河，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当年抗美援越时这里是越南的大后方，如今这里却变成准备教训越南的最前沿。

我们部队是早上接到上级命令晚上就整装出发，那时我们个个全副武装兴高采烈气志昂扬，抱着冲锋枪坐在汽车上梦想着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血染战旗气吞山河的雄伟场面，没有一个人有胆怯的表现和畏犋的想法。我们昼伏夜出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才从云南嵩明县开赴到这里。

我们车队走进屏边县境内时都被眼前的场面所震住了：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公路旁边停满了罩上绿色伪装网的军车装甲车有红十宁标志的战地救护车坦克和各种类型的大炮火箭炮高射机枪；路上来来往往行色忽忽的几乎全部是我们这样全副武装的军人，整个屏边县完全是一个大兵营和草绿色的海洋笼罩着战争的气氛。那时我虽然己当了两年兵已算是老兵了，但这种过去在电影里才看过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身临其景。坐在我旁边的那几个新兵都忍不住地将头探出车外好奇地东张西望啧啧有声地叫个不停，我为了维护我这个老兵的形象和装出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故做镇静状地怀抱钢枪直挺挺地坐在车上，心里却突突地跳过不停并暗自在想：我总算这辈子有参加战争的机会了可以大显身手立功受奖然后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了，这时情不自禁地将冲锋枪握得更紧牙也咬得更紧了，完全是一副热血勇士的样子，仿佛自己就是为这场战争而生的这场战争是来成就自己的。　

我们部队由前指（前线指挥部）统一安排到离县城很近的一个村子驻扎，村上早就为我们腾出了许多空房和便于搭设帐篷的空地。我们警通连（警卫、通迅连）住在村上的仓库里面，仓库里堆放的全部是黄灿灿的干苞谷米，上面铺上老乡提供的床板门板和长短不一宽厚不等新旧不同的各种各样的木板，一百多个生龙活虎踌躇满志的官兵全部挤在一溜的通铺上。仓库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加之气候闷热我们感觉每天都象在蒸笼里睡觉，晚上地下老鼠乱窜空中蚊子肆虐，没有蚊帐害怕仓库失火又不敢点盘香，我们每天都被蚊子叮得浑身上下尽是小红点，还好当时没有发生疟疾要不整个部队都会全体打摆子。虽然住的条件艰苦但每天的伙食很好，由于要准备打仗整个部队的伙食标准都提高了天天吃回锅肉和各种各样的罐头，当地老百姓也送来各种土特产。我记得是我们住下来的第三天的中午连长突然发出紧急集合的命令，我们很快就集合到仓库前晒场上，我们当时已为战斗已打响了，当连长告诉我们老乡要来慰问我们叫我们列队欢迎时我崩紧了的弦才松弛下来。片刻过后身着苗族服装的男女青年敲着锣打着鼓吹着芦笙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地过来了，跟在后面的是青壮苗族男子抬着己宰杀好的大肥猪活鸡活鸭豆腐水果蔬莱，上面都用红纸写着军民渔水情一类话的标语，并高呼着红纸上那些感人的口号，全连官兵热泪盈眶用劲地鼓掌欢迎,鼓掌时间长达十分钟之久，这是我生平鼓掌时间最长的一次，这种情景也是最感人的一次。　

我们每天亨受着战时的伙食标准和热带地区丰富的水果，却不曾有一天的军事训练，这或许是上级为了让我们养精蓄税；或许是怕暴露目标；或许是这屏边县太小部队太多无法开展军事训练。总之这段时间是我当兵生涯中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就不停的写信或帮别人写信，我印象最深的是帮我班一个新兵王会才写信，每写一封信他都会给我买2角7分钱一包的金沙江牌香烟，虽然他没有文化但人缘极好、嘴也甜，他一直尊敬称呼我--张老兵，七九年三月他牺牲了，我八一年退伍时还专程去烈士陵园他的墓前烧了两包金沙江香烟权当作几柱香为他送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我们就这样每天上午听战情通报，下午或看书写信或去逛大街。整个屏边县只有一条不到一公里长的大街，一天晚上我们逛大街逛到了县城外一个较辟静的地方，那里几十个老乡正加班加点夜以继日在一个工棚里做棺材，看来他们已开工一段时间了，工棚内已重重叠叠堆放了几百口棺材，这显然是为我们准备的，那时我们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见到这种场面居然还去对棺材的材质和大小品头论足，个个视死如归，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只要上战场都有可能牺性，一但牺牲了就会装进这个棺材里埋进土堆里。但当时我们对死不论从表面或是心里就从未产生过一丝恐惧，这就是军人。后来我常听别人讲自卫反击战牺性的烈士是软埋的，我总会去纠正：不是软埋，是装进棺材埋的。因为我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战争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首先，我们写的信被原封不动退回来，并且被告知：一律不准向外寄信和打长途电话。我们也收不到家里来信，开始着急起来，这时开始体会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味道了。第二，战情通报的内容也多了，除了以往的通报越南军队在我边境的挑衅活动不断升级外，又增加了越军在边境集结情况和他们部队的具体情况。在我们的对面有一个越军的王牌部队--316a师，他们的师相当于我们军的编制，这个316a师的缔造者便是越南国防部长武元甲，这个师曾在越南抗法、抗美战争中立下过卓越功勋，屡战屡胜战果辉煌，他们最著名的一仗就是“奠边府战役”，曾使法国大兵闻风丧胆，特别是他们善偷袭作战，具战情通报上讲：他们能在一晚上徒步奔袭70公里。并且已偷袭了我边境几个哨所，他们的特工已潜伏到昆明去刺探情报。我们当时就在设想：他们一夜能徒步奔袭70多公里，可我们这里离越南直线距离就三十来公里，他们不是象散步般轻松地就能摸到这里吗。我们大家开始警觉起来，部队也明令禁止晚上不能外出，晚上站岗由过去的双岗加为四岗，我们开始意识到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酷性了，大家虽不怕死，但不愿还未上战场就稀里胡涂被他们在梦中就给办了，这时我们都盼望战斗早点开始，我们开始沉不住气了，但关于何时开战我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就连部队首长也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指挥部转来转去，他们比我们还急。　

不好的消息接踵而来。离我们驻地不远的某部舟桥连发生一起严重的中毒事件，这个舟桥连驻扎在河边，背面是一座大山，他们饮用水与村寨的老乡一样是取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取水方式与电影《金沙江畔》中描写的完全一样，将毛竹劈成两半做成竹糟，一片一片接在一起，一头接到出水口另一头接到下面的池子里，山上泉水就源源不断流下来。那天早上全连官兵去洗漱时已发现泉水断流，但未引起重视，其中几个人漱完口后接着还喝了一盅水，回去不到十分钟，全连上下不同程度出现中毒发应，连队卫生员反应机灵马上锁定毒源就是那池泉水，立马通知野战医院，好在大部分人中毒不深，经过紧急抢救大部分脱离了生命危险，那七个喝了一盅水的战士运气欠佳提前牺牲了。究竟是谁放的毒并抽走几片竹槽让水断流使毒性不减弱，大家众说纷云莫衷一是，最后集中在两点上：笫一，越南特工。第二，潜伏的美蒋特务。，舟桥连被迫搬走。我们食堂的水池也放了好几条大鱼以防不测，我们每天都喝鱼腥味很浓的茶水。

第二，我们部队和其它相邻的部队相继发生人员失踪事件，这八成又是越南特工干的，我们的战士当逃兵的可能性非常小，多半是被抓了舌头。我们感觉到无声的战争己真正开始了······　

中越双方的侦察兵和特工正在紧锣密鼓地暗中较量，进行着渗透与反渗透；偷袭与反偷袭；破坏与反破坏；侦察与反侦瘵；双方都使出浑身解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看不见战线”的战争。某团侦察连有许多四川籍的兵，我常去与他们套近乎拉家常，“刺探”了不少情报。侦察兵那时己配备了最先进的微身冲锋抢，这种枪又短又轻便于携带，他们执行任务时还配备手枪匕首望远镜指南针小八一电台，在当时还没有防弹衣和夜视镜，比起现在的侦察兵的装备还是逊色得多。他们个个都是神枪手和善长格斗和擒拿，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英雄虎胆。在战前，他们的任务就是抓“舌头”、测绘越方地形图、掌握了解越方的军队和火力部置情况。他们每次都是借着夜色潜伏过去，装伴成苗族模样，在苗族式样的花挎包里藏着上了镗的微身冲锋抢，在裤腰里别着手枪和匕首。他们一般是五至七个人为一组，各自分工不同。一般在夜晚都不会遇到很多麻烦，也很少遇到地雷和陷井。但如果在白天麻烦就多了，首先，相貌与苗族人不同，其次是语言不通，他们常常会被越方视为行迹可疑的人而盘查，一但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往往都会从包里掏出冲锋枪就一阵狂扫，紧急情况下来不及掏枪出来便连包带枪端平就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也不是每次都占便宜，有好几次在双方交火中，他们都有伤亡和损失惨重。在自卫反击战开始前，最早使用那批棺材的便是侦察兵。我们一听到烈士墓传来排抢声，便知道这又是为牺牲的侦察兵举行隆重的葬礼，他们在鸣枪致哀，那寄托哀思的枪声划过天际，久久地在我耳边回荡……　

我们在沉闷的对峙状态下心急如焚，每天竖起耳朵在指挥部门前晃来晃去，极力想从首长的言谈中获取与战争有关的只言片语，用鹰一样的眼睛在首长的脸上捕捉他们微妙的表情变化，然后来做出我们的猜测、臆想和我们自以为正确的判断，我们都快成卧底的特工了。我们每天也关注着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时事，搜寻有关中越双方的任何消息。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八日，美国总统卡特在白宫南草坪举行欢迎仪式欢迎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美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邓小平说：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了。看到这则消息我们为之振奋、热血沸腾，做出了我们上百个判断中唯一正确的判断：邓小平回国后，战争就开始。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我军在广西、云南两地万炮齐发，带着愤怒火焰的炮弹向越南倾泻过去，二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越南境内冲去。我们盼望已久的正义之战终于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