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映现着这个小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今年年初这条路被铺上柏油了。据说是那种能降噪除尘的进口的沥青。街的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黑的长龙,两边的花坛里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这些树木到了春未会开满树白白粉粉的小花,开花的季节整条街都被笼罩在一种如梦似幻的花香中,显出这个小城特有的懒散的美丽。旁边则是红红的人行砖道,走近了看,就会发现主干道和人行道之间,横亘着一条相对破败的非机动车道,向人们展示了这条路曾经的历史。
丰瑶就在这条路两边显示城市繁华的店铺里的一间里坐着,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可是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四五岁,有着南方女人特有的美丽与白皙,一张圆润的娃娃脸,配着她那永远怕受惊的神情,总是会让人生出些莫名的怜爱来。
丰瑶从事的是一项与美丽有关的工作,自从第一家开美容院的那个女人以惊人的速度从小城里那些爱美的女人的口袋里掏去了一大笔金之后,这个城市的美容院就象一枝施满了肥的藤蔓一般开始疯长,爬满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而丰瑶,就是这些藤蔓中的某一枝。
丰瑶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她雇了四个美容师,都是些年轻漂亮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子。这些美容师是她的招牌,这一点丰瑶很清楚。虽然她只做女人的生意,但是谁不愿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更何况那些一心想留住岁月的女人?
每天都有女人拎着瓶瓶罐罐进出她的店铺,对所有来的人,三瑶一律用她特有的略带点腼腆的笑容说:来了,请里面去,你今天的衣服好漂亮啊。
可是进来的人却没有丰瑶的从容,她们每每从踏进店门的第一步起,就开始惊惶失措地大叫:瑶瑶,快看我的脸,又长痘痘了。瑶瑶,快来看,我昨天打牌打晚了,眼圈都黑了。瑶瑶,快来看,我的脸都死皮了,这鬼天,太干了。
丰瑶的美容院其实是一间非常小规模的美容院,主要做附近一些机关和居民的生意,她经营的范围很小,也就是做做女子脸部日常护理这一套,兼做点身体减肥之类的。在离丰瑶的店不到五十米的范围内,那种综合性的大美容院就有四五家,每到夜晚,那些美容院的门口就会放出无数美丽的灯光,闪闪烁烁的,象一只摇着满头黑发的神秘的女妖,诱惑着这个城市的男男女女们。
丰瑶的店门口没有那些彩色迷离的灯,甚至连灯都没有,那是一间两开间的门店,外面一间靠里的一面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脑;靠外就放着一张玻璃圆桌和几张造型别致的椅子。有木头做的淡绿色的橱窗将店面分成里外两间,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并排放着五张床
,每张床上都有着粉红的床单。丰瑶的客人们就在这个粉色的世界里实现着她们拉住青春的梦想。这个世界越来越美丽,女人们也越来越懂得美丽,懂得美丽的女人却是丰瑶美丽的源泉,所以丰瑶对她们总是谦躬的笑着,一如五月和煦的风,温暖而不带伤害。
所以丰瑶的店没被旁边那些闪烁着五彩光的大店所吞没算不得一个奇迹。
美容院向来是个女人们交换秘密的地方,丰瑶的美容院也不例外。不过丰瑶很少去谈论某一个人的秘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些女人咬牙切齿地骂男人,骂婆婆,骂小姑子和妯娌们,却从不多言。来这里的女人们都互相熟悉,没准哪一句就会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去,所以丰瑶不谈。丰瑶只是个小美容院的小老板,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不过丰瑶也忍不住会和她的老顾客抱怨她的老公几句。其实丰瑶也曾有过辉煌而令人羡慕的过去,她的老公当时在小城里最吃香的一个部门工作,家里还有着一幢漂亮的在城里为数不多的小楼。二十岁的丰瑶是在周围姐妹们羡慕不已的眼光里嫁入夫家的。可是世事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它从来就没有按你设想的方向前进。当老公的部门在一片改革的大潮中退败下来的时候,他家的小楼也被掩盖在一片片新崛起的小别墅之中,成了一个普通的居家院落。房子周围长满了低矮的杂草和沿墙攀援的藤蔓,院子里挂着深浅不一的女人和男人的衣裳,丰瑶就在这个院落里完成了她有生以来自己最大的一个决定,开了现在的这间美容院。
其实按丰瑶自己的想法,只要能赚钱,只要是正当的,做谁的生意倒无所谓,可是她老公不肯。丰瑶的老公有着这个城市里典型的花花公子的气质,高而瘦的身材,一张英俊无比的脸,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笑,这种笑据说极能夺女孩子的心魄,是不是真的,谁也没有考证过,不过他的身旁总是不缺女人倒是真的,身边不缺女人的他却不准老婆身边有任何一个男人的影子,哪怕只是做美容也不行,可能这也是他最后的骄傲。
“他妈说了,我不管谁拿钱,反正在这个家吃饭就得拿钱,总不至于要老的养着小的。至于他不拿,就只有向你要,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她可管不了。”
“那你老公拿钱没有?”一个顾客问。
“拿什么啊?他已经有两年没有上班了,总是说他现在在挣大钱,等挣好了,一起给我,我也搞不大清楚他的事。”
“哼!”那个顾客就用了一种洞彻一切的口气说:“瑶瑶,你也太老实了!我告诉你啊,别指望了,你就把自己的钱扎紧一点,别让他给骗了去就行。”
丰瑶没接下她的话头,她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平淡有如枯井一般,每天在这些香气袭人的瓶子中穿梭,她的嗅觉有些迟钝。
“还有啊,”那个顾客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一边穿衣一边说:“你这样也不行啊,你该引进一点新的项目,比如那个洗脚之类,我听说那个东西的利润很高的。”
“可是洗脚大部分都是男的。”丰瑶低低的接了一句。
那个顾客一下子打住了话头,这让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种寂静之中。这种寂静有如闷热的夏日午后一长一短的蝉鸣之间的间歇,明知道喧嚣再起,可那一刹那的空白不免让人心里发慌。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另一张床上的女人终于打破了这种寂静。
这句话在丰瑶的耳朵里炸开来,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效果,不是说这句话有什么出奇之处,而是说这句话的人,丰瑶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开口。
说话的女人叫宁静,丰瑶喜欢叫她静静,因为她总是安静的,做美容的时候从来不说话,躺在床上,神色淡漠而悠远,柔软地富有节奏地呼吸着,让她胸前挂着玫瑰形状的小香水瓶跟着一起一伏,丰瑶记得她总是带着这个香水瓶,这个女人身上总是散发出清冽的香水味。
这个带着花香味的静是对街一个大型建材市场的老板,之所以叫老板而不叫老板娘是因为丰瑶很少看见她的丈夫。听说她的丈夫是政府官员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所以在丰瑶的概念中,既然这个店是静一个人的,那么她理所当然的就是老板而不是老板娘。
丰瑶搞不懂静为什么上她的美容院,她应该是属于那些门口有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的美容院的。丰瑶每次过街从她的店门口经过时,总能看到静优雅而平静的笑容。她看到静有着和这个城市不相容的优雅气质,这让她的笑多少带点落寞的意味,可是丰瑶不管那么多,因为这个静是她的大客户之一。
静只做那种纯天然的香精油,从头到脚无一泄露。静的美丽是勿庸置疑的。可是在这美丽之外,丰瑶总觉得她的身上还有某种神秘的气味。就象她用的香精油一样,带着花草的精气。这种神秘也许来自静从不参预美容院里的女人们一些杂七杂八的议论,也许来自她所经营的生意。在丰瑶看来,能做这种生意的大部分是男人,可这个女人不但做了,还做得如此的潇洒,她总能看到静的店门口的小货车一车车的吞吐着那些石材,一片繁忙。
可是这个一向沉默的静这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在丰瑶听来却宛如掀开了沉沉黑幕中的一角,她依稀看到了里面晃动的人影。
静说这句话后就睁开了眼睛,她还是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她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开始一言不发,黑亮的眼睛却使丰瑶感受到了一种凉津津的气息,藤蔓般地爬过了天花板,爬过了丰瑶迷茫的脸颊,爬过了这个春未一大片的季节。
这一刹那,丰瑶突然觉得,她和静之间建立了某种契约,如此地猝不及防却又如此地心照不宣。
丰瑶是在发现她老公有了第八次新欢以后决定去搞一场网恋的。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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